-三十一 坦白-
王杰希是在第二天晚上看到那条留言的。完成了一天的训练任务，又给刘小别做了两小时加训，十点多，王杰希回寝室开电脑，设成开机启动的QQ自动弹出了消息框。
甫一看到消息来源，王杰希怔了一下。近一个月没看到这么长的回复，他有点不习惯。待看清留言时间，王杰希失笑。半夜两点多近三点，这个时间还在电脑上晃荡的人竟然好意思嫌弃他睡太晚……
他麻利地敲了一条回复过去，直指叶修这是一百步笑五十步，过了会儿没回音，估摸着那家伙不在线。王杰希最小化了当前窗口，点开职业选手大群。在大群潜水，王杰希是常客，近来更是彻底深水化，很久没冒过泡了。
时间不算太晚，除了张新杰这种睡觉时间雷打不动的，年轻人们大多还活跃着。群里不断有人蹦跶，此时蹦跶得最来劲的要数黄少天。
王杰希大致浏览了一下就掌握了话题走向——接下来一场比赛蓝雨的对手是嘉世，黄少天正跟苏沐橙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焦点是谁能赢得比赛这种幼稚到极点的问题。
“你一言我一语”形容得并不准确，苏沐橙说一句话黄少天往往能说上十句。除了他俩，围观群众也没闲着，竟然开了盘，赌谁的支持率更高。
凭良心讲，蓝雨目前综合实力在嘉世之上，但黄少天实在太拉仇恨了，比他更嘲讽的叶修不在场的情况下，支持苏沐橙的人竟然是压倒性的多数。
黄少天嚷嚷着：“你们这些死宅还能不能好？看到妹子就都不讲原则了，有没有点立场？就你们一个个的，倒贴上去人妹子还不定张你一眼呢，瞎献什么殷勤！”
继而就看到下面施施然飘出来几个字：
王不留行：嘉世+1
“操，王杰希你凑个屁的热闹，闲的吧你？！”黄少天发了个掀桌的表情。
下面排着队的却是一连串的“懂”。
黄少天回过味来，嘿嘿一笑：“乖乖，我是不是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你小子不是也在借地献殷勤吧？”
“谁在跟谁献殷勤？”冷不丁又一句话飘出来，黄少天一看，一叶之秋，立马不理王杰希了，掉转炮口就是一通狂轰滥炸。
同时，王杰希刚刚最小化掉的窗口也闪亮了起来，点开来，叶修的留言显示在他刚刚发出去那条下面。
“今天怎么有空去大群口水？你们下一轮是跟雷霆吧，准备好了？”
“随便看看。”王杰希说，“倒是你，好久不见。”
“嗯，雷霆啊，弱队——如果没有肖时钦的话。”叶修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别轻敌啊。”
“不会。”王杰希回道。
叶修当然知道他不会轻敌，他甚至只担心王杰希对任何对手都过于重视，这时候也就是那么一说。
本赛季开始以来微草的比赛事后叶修都看过录像，场上王不留行沉稳大气，叶修却看得出来王杰希很拼。这种拼不是形于外的，没有任何表征，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王杰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叶修下一句话，那边大群一直在闪烁，切过去一看，一群人跟在叶修后面排队挤兑黄少天，想必都是今晚受够了摧残的，逮着机会赶紧扬眉吐气一番。
“你们队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啊，新人带得怎样了？”叶修百忙之中又切回来问道。
“还算顺利。”王杰希说，“你呢？这些日子不见人，干什么呢？”
“有些事，别打听，秘密，不会透露给敌人知道的。”叶修回道。
这家伙还玩起神秘主义了？王杰希挑眉。
嘉世本赛季开赛以来表现不好也不坏，比起上赛季前半段问题明显的样子似乎稍有进步，但王杰希知道，叶修不会满足于此。只是不上不下的状态不是叶修想要的，这家伙始终还是想拿冠军。
拿过冠军的人自然无比懂得那一刻的美味，叶修对冠军奖杯的执着王杰希再理解不过。况且叶修不是没那个实力，只要有一支好的队伍配合……王杰希摇了摇头，他又开始替对手瞎操心了。
他们的关系仍然比较微妙。两人算是在交往中，在荣耀层面上又是针锋相对的敌手，虽然荣耀里的竞争不像现实的战争那般壁垒分明，但仍需要时刻注意各自的立场，不可能无话不说。
王杰希一直以来都没能真正适应这一点。追逐的明明是同一样东西，却又无形地在两人之间拉出了距离，常常会在一些细微的地方让他有所触动。这点叶修就做得比他好，公与私，叶修分得很清楚。
甚至有些过于清楚了。
王杰希半个月后从黄少天那里听到那件事时，心里禁不住涌上了怒意。不记得由头是什么，聊着聊着两人就聊到了嘉世，黄少天说：“这么说来上次跟嘉世打比赛，看到某人下巴上青了一块儿，问他说是不小心磕到的。那可是下巴，你试试看上哪儿能轻轻松松磕出个印子？我看八成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黄少天说得煞有介事，王杰希心里瞬间闪过好几个猜想。他没多话，回去就打开QQ问当事人：“你下巴怎么回事？”
又是石沉大海。叶修没手机，这种时候特别让人郁闷，王杰希转念一想，又敲了苏沐橙。这次回复倒是来得挺快，苏沐橙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黄少天说的。”王杰希爽快地出卖了情报来源。
苏沐橙作了然状，又说：“没什么，已经好了。”
已经两周了，中间还夹着个国庆黄金周，只要不是被揍得能进医院，再怎么也该好了。但王杰希现在更关心的却不是那块淤青本身，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自己却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不悦。
王杰希问：“怎么回事？”
苏沐橙那边好一会儿才有回音，却不是正面回答问题。“你很关心他嘛。”苏沐橙说。
王杰希没回，苏沐橙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他说回头自己跟你讲，我就不在中间当传话筒了啊。”
“他在旁边？”
“嗯，在外头呢。没发现我用的是手机QQ吗？”
王杰希一看，苏沐橙头像边上还真有个手机标志，于是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就不再多言。
不知道那家伙的“回头”是什么时候，但王杰希想，既然叶修这么说了，就不会放他鸽子。比起从苏沐橙那里辗转打听到，他当然更想要当事人亲自坦白。
叶修那边，两人却是正坐在一个小甜品店里。苏沐橙裹得严严实实，吃着杨枝甘露都没把围巾和墨镜取下来，叶修却无所谓，大咧咧地坐在那儿，反正没人认识。
“嗯哼？”苏沐橙扬了扬手机。
叶修当做没看见。
苏沐橙把手机放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块芒果放进嘴里，藏在墨镜背后的两只眼睛就没从叶修身上转开过。
叶修无语地吸着果汁。
“你没跟他说啊？”干掉芒果，苏沐橙腾出嘴来说话。
“没必要吧。”叶修捏着吸管。
“黄少出卖你了。”苏沐橙不忘先替某人拉仇恨。
“呵呵。”叶修笑。
“你……这些事情都不打算跟他讲了？”苏沐橙斟酌着提问。
“为什么要跟他讲，他又帮不上忙。”叶修又吸了一口果汁，发出很大一声响，“而且他自己那摊事都不够折腾的。”
“我看他挺关心的。”苏沐橙说。
叶修笑了笑，一眼扫过去，精准地从墨镜底下捕获了苏沐橙晶闪闪的目光，再度无语。
“你……”
“停！我说过，你不想说的都可以不说。”说到这儿，苏沐橙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当然，如果你想好了准备告诉我点什么，我洗耳恭听。”
“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八点档看多了？”
“是看了不少。”苏沐橙大方承认，“那又怎样？”
叶修闷了半天，终于放弃般叹了口气：“还真是挺八点档的。”
“哦？”
“我们在交往。”
“……”
饶是苏沐橙做足了精神建设，也早就脑补过不下于一篇长篇同人的剧情，当面听到本人承认，一时还是忘了该作何反应。
叶修和王杰希之间的关系老早就超过泛泛之交了，这点苏沐橙很确定。若说他们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苏沐橙不像方士谦，旁观着这两个人的时候不会把自己给搅和进去，看到的状况自是更单纯也更接近真相一些。她的疑惑与日俱增，但她很少去试探叶修。
方士谦对王杰希会感受到一种责任，苏沐橙对叶修却不是这样。她更习惯于跟在叶修身边愉快地跑个龙套，只要叶修好，她就一切都好。这样的心态下，长久以来，叶修的喜好苏沐橙照单全收，半点意见也不会有，因此她也顺理成章地觉得，如果叶修真的喜欢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直这么想，但当真正听到叶修亲口承认，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松。也许跟对象的性别没有太大关系，她此刻的心情一半是开心于叶修愿意跟她分享这个秘密，一半是一种酸溜溜的失落感。
她很清楚自己对叶修的感情，想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想永远都是他的家人，但这跟恋爱无关，更形似于已经失去了一个珍贵的不可替代的人，继而不顾一切紧紧抓住另一个不肯松手。
是依恋，不是爱情，因此这份失落也不是源于叶修喜欢上了别人，而是她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除了荣耀和她，叶修心里又会多出一个特殊的位置，放上一个特别的人。
人的生活圈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扩展开去的，但叶修是不经意，她却是有些刻意地将各自的圈子都维系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却都很难踏进这个小圈子。
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天地连楚云秀都没能进入，如今却似乎要多出一个闯入者了。苏沐橙的领地意识不期然地觉醒，让她对王杰希的存在产生了一点点抵触。
叶修说完那句话就一直在观察对面的女孩。尽管被墨镜盖住了眼睛，他依然能从她脸上捕捉到细微的神情变化。这是长年以来养成的洞察力，毕竟在过往那么多年里，这是他最关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
说心底话，叶修决定当面说出来，是希望能被苏沐橙接受的。如果换个旁的人，叶修才懒得管对方作何感想，但苏沐橙是家人。对于家人，叶修是希望能够认真沟通的，虽然沟通之后的结果他并不能控制。
苏沐橙以前就曾经笑话过他，说他平时一张嘴能把人气个半死，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却会变笨，大概也就是这样才跟家里闹得那么僵。叶修觉得这话就说对了一半吧。其实不是变笨了，只是如果不能达成谅解，他会选择回避，不去在意，而许多用来应付外人的手段，他并不喜欢用到亲近的人身上。
所以这次，他选择正面谈开。对苏沐橙的接受程度他并不抱太大信心，但仍然有所期待。
叶修静静坐着，苏沐橙无意识地搅着手里的勺子，过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抬头微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叶修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眼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苏沐橙又舀了一勺糖水：“你们俩这算是远距离恋爱吗？不安全啊。”
“还好吧。”叶修说，“两个大男人整天腻在一起做什么？”
隔壁桌似乎有视线半遮半掩地飘过来，苏沐橙对此特别敏感，立刻不说话了，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杨枝甘露，拉着叶修结账走人。他俩并肩走回俱乐部，在一楼遇到了正向外走的刘皓。刘皓黑着脸装作没看到他们，叶修和苏沐橙随意聊着天，也没有刻意去打招呼，就这么错身而过。
走在楼梯上，苏沐橙问叶修：“接下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叶修说。
他们并没有套过话，却彼此都知道此时的话题焦点已不是叶修的感情问题。走在嘉世俱乐部里，很自然地就讲起了战队的事。
然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到底是怎么办呢？此时的苏沐橙却想不出来。刘皓这几场比赛发挥还算正常，没乱带节奏，但苏沐橙还是有那个眼力劲，可以看出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那道乱流。
并不是真正的平静，只是在蓄势待发，一旦等到机会，恐怕转眼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而叶修，同样也在蓄势待发。这个势已经蓄了一月有余，苏沐橙猜测，该是要发的时候了。
王杰希同样在等着，等看叶修“失踪”了一个多月都在倒腾些什么。对嘉世的现状他不如苏沐橙清楚，那说的是这晚之前。
晚饭后叶修上线，没绕弯子讲废话，告诉了王杰希他想知道的事。王杰希好一会儿没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以后这种事要第一个告诉我。”最后，王杰希先开口。
“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瞎操心。”叶修说，“嘉世的事，我能解决的自然就能解决，解决不了的告诉你也没用。”
“那是两回事。”王杰希说，“也许没用，但你的事，每一件我都想知道。”
“……会不会太贪心了点儿啊？”叶修默了一下，深觉跟这个人打交道，他的老脸时常挂不住。
“对你，只怕不够贪心。”王杰希说。
叶修的老脸进一步摇摇欲坠着，他扶了扶，突然回过味儿来：“我说大眼，你这招太缺德了，故意说这些挤兑我是吧？好好好答应你还不行吗，以后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不过你可别盼着这诺言兑现啊，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挨一拳头……”
心满意足地拿到叶修的保证，王杰希收起肉麻的功力，正色道：“现在嘉世还有多少人没被刘皓延揽？”
“其他部门不知道，战队的话，我，苏沐橙。”
“……网游部的那个谁也是他那边的吧？”
“陈夜辉啊？当初算没看走眼，心思不用在该用的地方，注定成不了大器。”
“这情况你们老板知道吗？”
叶修沉默。
“看样子是知道了。”王杰希擅自解读了对面的沉默。
“我不清楚。”叶修说，“最近见得少，见面也没什么机会谈战队的事。”
“我看嘉世今年的宣传代言搞得挺红火的。”
“战绩不够好，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人气。”
“人气啊……”
“对俱乐部而言就是这样吧，赛绩也无非如此。战队能走多远，直接关系到能拿多少赞助，归根结底是经济效益问题。就算陶轩知道刘皓的小动作，只要刘皓团结了大部分人，并且没给俱乐部添乱，陶轩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不过……”
“要求你和苏沐橙反过去配合那边所谓的大多数人？”
叶修无奈地笑了笑，这家伙还是那么犀利，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
“也就是个假设罢了，还没成真呢，远远不到需要操这个心的时候。就算真有那一天，沐橙估计也不会被为难，至于我，想要为难到我，还得看他们够不够斤两。”
这次换王杰希沉默。叶修磕掉烟灰，继续说道：“早些年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能操心？好了，哥什么人，见过的世面比你只多不少。有功夫替我操心，还是省点力气让自己放松一下吧。队伍要带，但也要有个限度，精力不是无限的，自己好好调配。”
“我知道。”王杰希回道。叶修想但愿你是真知道。一根烟正好抽完，他掐灭烟头，说：“还有点事，先不聊了，明天比赛加油。”
“嗯，你也是。”
一个多月来难得的一次长谈到此为止。说心里话，叶修不愿意让自己平白担心的那份用心王杰希很是受用，但另一方面，这也催化了他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
上半程嘉世和微草的比赛早打过了，接下来两队要碰面，得等下半赛季。之前的国庆黄金周两人都有事分不开身，没能见上面，王杰希现在特别想看一眼叶修，却没什么好办法。
队里的训练肯定是一天也不能落下的，比赛就更不用提了。周末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休息日都是根据赛程来调配，两支队伍的休息日因比赛场次重要度不同而不一定合得到一块儿，就算能合上，一天打一个来回，估计他只用买单程机票，回程是被叶修一脚踹回来的。
异地恋的辛苦王杰希算是体会到了，但又能怎样呢？换了别人还能在比赛录像或记者招待会录像里见个脸，叶修连这都没，一个多月见不到面就是实打实的一个多月见不到面。
王杰希想，真不公平，下场比赛的记者会干脆自己也缺席吧——转而又为自己居然冒出这种幼稚的念头感到好笑。不是说谈恋爱会降智商？他觉得自己赛场上的智商还算正常，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难怪方士谦最近私下看到他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状，王杰希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见笑。
既然没什么办法，那也只能就这样，他倒是看得开。看开之余就调出了日程表开始认真研究有没有可能腾出个一天半左右时间跑一趟H市。
他还没看好时间，职业圈又经历了一次哗然。
嘉世对烟雨，赛后媒体一致称：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比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