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叶修在空荡荡的吧台前站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坐下。眼前仍在回放着刚才那一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想要不被固执地霸占了整个意识的情绪左右，委实颇有难度。不知是否酒精在作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思绪始终一团乱麻，理不出清晰的脉络。

干脆哪里都有问题吧，叶修自暴自弃地想。

就像急于佐证这个不受欢迎的结论一般，过往的一幕幕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线上交流时的和睦顺畅和线下照面时的磕磕绊绊形成了鲜明对比。

叶修不得不承认，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协调，那些以为只要闭上眼就可以蒙混过去的冲突，实际上全都一桩桩一件件实实在在地积攒着，只等某一个时刻来临，一并清算。

明明想要留住，却徒然看着人越走越远，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吗？

眼眶发酸，一根针悬在心口，叶修一仰头，喝光了剩余的半杯酒，平生第一次不满酒精的浓度不够。

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里接走了空杯，紧接着，一盏盛满淡金色液体的杯子被换到了面前。叶修一愣，抬眼就见调酒师正对着自己善意地微笑：“请别怪我多事，您好像和朋友……吵架了？这杯酒送给您，希望能让您忘掉一些烦恼。”

“……谢谢。”叶修无法拒绝这份好意，而他确实也正需要这么一杯酒，只不过……

“我们没有吵架。”

“啊，可刚才……”

“如果能吵起来就好了。”

调酒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叶修并不需要倾诉的样子，就又走到一旁，驾轻就熟地掩去了自身存在感。这实在是一家很贴心的店，叶修啜饮着比方才那杯度数高了不少的酒液，不经意地想。

跟王杰希吵架？印象中从来没有过，哪怕闹得最僵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言语上的冲突。

这算是好事吗？现在的他并不这么觉得。

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平衡，不管是开始交往前还是分开后。一切有可能导致失衡的倾向都被及时阻止，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导回到大家都能接受的那条线上，好像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充满理智，永远不会让情绪占据主导权。

可真是如此吗？这种抹平了许多冲突的所谓理性，会不会同时也掩盖了太多问题？他有没有真正问过每一次站在平衡的边缘时，王杰希在想什么？

他又想起方士谦的那席话，那些没有言明的暗示现在他终于懂了一点。方士谦是在提醒他，王杰希已经到了失衡的边缘，而他什么也没做，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做，甚至来不及弄懂方士谦的暗示。

叶修自嘲地想，他怎么会真的以为他们是在做朋友呢？世上哪来这样的朋友，每一次见面都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毁掉岌岌可危的平衡……相信他们还可以是朋友，只是让自己比较轻松罢了。至少还有联系，至少没有真的互不相干。

叶修不禁回想起来，从开始到现在，多久了？

那时还是第五赛季，谁也没料到的起因，谁也说不清那是不是就是起始点。

而今，近五年过去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经历太多的成长和蜕变，如今的他和五年前的他在面对很多事情时，心境已截然两样。

可唯独在一件事上，他似乎从没能真正有所成长。如果说有什么在变，那也仅仅是一年比一年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真的有那么一个人，那么强硬地闯进了他的生命里，从此让他移不开视线，无法割舍。

而他都做了些什么呢？把那个人伤得体无完肤。有意地，无意地，一刀一刀从那人心上割下肉来。

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手里有刀。

 

王杰希打了辆车，预备回俱乐部，半路又改了主意，让司机师傅他载回了家。

进了门，开了灯，面对安安静静的屋子，强行提着的那口气才算放下。

这个房子对他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给了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让他能独自一人慢慢把自己从头到脚梳理一遍，给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找一个尚可容身的地方。

天将要黑了，他拉上了客厅窗帘，在沙发上坐下，拿过手机，给自己叫了个外卖，然后随手刷了刷微博，看了几条新闻推送，再顺道打开了QQ。

职业选手群十分热闹，消息提示已经爆了，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有新战队的发布会，上论坛一找，果然有视频。

发布会视频都是联盟派人录制的，如果有不适合放出来的部分会事先删减掉，这次这支倒是全程完整记录。

王杰希点开视频，看了起来。

先是神奇战队的部分，内容乏善可陈，很快就到了兴欣的环节。一如所料，无论是在媒体面前一直保持神秘的叶修公开露面，还是兴欣这支草根队伍击败嘉世一举冲入联盟，对于记者来说都是上好的题材。加上叶修不仅是兴欣的队长，更是嘉世的老队长，这里头可以拿来做文章的话题就太多了，记者们群情激昂，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整场发布会大半时间都在围绕叶修提问，而叶修的答案尽管王杰希头一次听到，却一点不觉陌生。也许因为在他心里，叶修就该是会这么回答的，这种熟悉感不来自于那些言辞本身，他只是这么笃定着，因为那是叶修。

无论何时，他心中的叶修从不曾有过半分走样，哪怕是在最难熬的那几天里。

QQ里跟叶修的对话已经被刷到很下面去了，没有新消息。想来也是，那个人现在也许还在酒吧，也许已经回去了，不论如何都已没了回消息的理由。王杰希看着手机屏幕，回想起自己这一周以来的失态，忍不住笑了出来——人如果无奈到极点，或许就只能笑一笑了吧。

最开始他想，那人打完比赛一定很累，一定需要休息。接着他听说有人在义斩的比赛现场看到了兴欣的人，像是去看比赛的。再来是嘉世的新闻缄默之下，叶修退役后的处境被曝光，媒体挨着采访了各大战队，询问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每天他都会在QQ上留言，每天都没有回应，好像身边所有事都跟叶修有关，他却整整一个礼拜找不到叶修，一点音讯也没有。

常规赛还没打完，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半分不少，人前他依然是那个从容自若的王杰希，一个人的时候却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被负面情绪吞没。

没有什么比联系不上更糟，各种猜测、怀疑、担忧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尽管理智上知道不该如此，情绪依然不受管束。长久以来堆积在心里的那些灰暗的东西一点一点冲破了牢笼，终于在见到叶修的那一刻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对他来说无比难熬的一周在叶修讲来只是吃了两顿饭，去了一趟度假村。提及这些的时候，叶修的神态是轻松愉悦的，那一周的距离也许正正好好就是他们所身处的世界之间的温度差，哪怕并肩坐着，感受着身边的热度，依然驱不走心底的寒意。

于是他最终还是把那句在心里千回百转的话说了出来，他知道那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顶多只是情绪上的发泄，那一刻却仍然不愿意控制自己。

叶修就像个发光体，每个人都可以那么自然地靠近他，呆在他身边，也被他愉快地接受着。

唯独自己不行。

这个认知让王杰希近乎于自我厌恶。

他知道，叶修没有错，是他计较太多。用已然扭曲的视角去看问题，任何结论都会是扭曲的。

他却无法不计较。

他心中的叶修依旧，他只是累了。疲于去靠近一个早已远离的光源，只为汲取散逸出来的那一点微薄的温暖。

他累了。

同时，他也再一次清楚地认知到，无论有没有他，那个人都会照着自己的节奏若无其事地走下去。他用了两年时间证明他根本做不到的事，那个人可以做得很好。

因为那是叶修。

即便是叶修，时而也会震惊，也会迷惑。酒吧里最后所见的那个反应是真实的，那么突然，当时的叶修一定很难接受。他强迫自己不去在乎叶修的感受，他知道那只是一时的，过些日子，这都不算什么。

就像上一次一样，过段时间，叶修还能笑着跟他打招呼，他或许还得费点心思去应对那些毫不见外的调侃，一切如常，他们看起来也没有越走越远。

有时候王杰希甚至怀疑，记忆中的某一段时光只是个幻象，他们从来就不曾靠近。

若真是这样也好，至少有一个人依然可以全身而退，完好如初，对此他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让自己习惯。

也许说出“还可以是朋友”是他做过最蠢的一个决定，营造出的无非是个骗局。宴席早已散了，又何必强行挽留住那些衣香鬓影，去假装仍旧歌舞升平？

门铃响了，王杰希摇了摇头，再一次把自己从负面情绪的泥沼里拖拽出来，起身去开门。今天的外卖似乎来得特别快，他习惯性地什么也没问就按开了单元门。

没过多久，电梯“叮”的一声，接着门外响起脚步声。王杰希打开门，怔住了。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什么送餐小哥，叶修站在那儿，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力气，仅凭骨架支撑着血肉，脸色十分差，唯独眼角泛着异样的潮红。两人隔着门缝一动不动地对视，叶修忽然扯开嘴角笑了笑。

那个笑容很愉悦，像是遇上了值得开心的好事，王杰希注意到叶修的眼神不正常，里头并没有多少清醒的成分。

“你喝酒了？”话问出口才想起来他们不久前才在酒吧分手，他换了个问题，“喝了多少？”

叶修没回答。王杰希试图拦住那个自行拉开门一步一晃走进来的人，手却被挥开了。叶修踢掉鞋，丝毫没觉得自己是不请自入，直端端对着沙发扑了过去。王杰希只好带上门，跟过去，就见叶修已经栽倒在沙发里，脸埋在抱枕中间，一副倦鸟归巢的架势，不动了。

这个姿势看着就难受，王杰希伸手去拽他，没拽动，再扳住他肩膀，打算把人翻过来。这次叶修倒是合作，跟着侧过来半个身子，王杰希低头，想看看他有事没有，叶修露出来的半张脸却被垂下来的头发挡住，让他不得不伸手去拨开那些碍事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气血上涌的缘故，不同于苍白的脸色，叶修的皮肤温度很高。王杰希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叶修合拢的眼皮忽然抖了一下。

下一刻，王杰希只觉得自己被一股蛮力拽住了衣领，原本就不是很稳的姿势，被这么一拽，他毫无防备地朝着沙发扑倒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到底还是用手肘找到了支撑点，稳住身体，再一看，眼前是叶修放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已经睁开了，里头全然没了适才那种朦胧，竟含着几分锐气。

冷峻的脸色，通红的眼角，锐利的目光，一眼望去，王杰希几乎可以断定叶修生气了。可这种断定还来不及寻获更多依据，立刻又变成了不确定，那种清明的锐利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又云山雾罩起来。

还是个醉鬼啊，王杰希想着，就要撑起身子。拽住他领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王杰希皱眉，就见叶修的脸又靠近了一些。

错愕一闪而过，继而变成震惊。那个明明已经醉得路都走不直的人准确地找到了他的嘴唇，吻了上来。

不，那不应该叫“吻”，该叫“啃”才对。王杰希吃痛，猛地推开叶修。下唇被咬破了一块，血流出来，王杰希伸舌头舔过，一股混杂着酒气的血腥味儿。

王杰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做什么？”他不认为追究一个醉鬼的行为是明智的，但叶修这个动作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他不得不追究。

一番折腾，叶修已然是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发上了，被一把推开，直愣愣地盯着王杰希的嘴唇，两眼发直的样子实在不像还保留着多少理智。

惊也好，怒也罢，面对着这样的叶修，王杰希刚攒出的一点脾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算了……”他站起来，退开两步，“你睡会儿吧。”

与其跟一个醉鬼计较，不如让这个醉鬼赶紧睡觉，王杰希抬手抹了把嘴唇，手背上留下一抹血色。

咬得可真够狠的……

他咬了咬牙，按下被搅动的心绪，正准备去清理一下，沙发上的叶修忽然出声了。

“王杰希？”这是疑问句。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明知不该跟醉鬼计较，王杰希仍是忍不住瞪了过去。

叶修的表情是茫然的，显然不记得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半眯着眼，似乎在仔细分辨面前的人，但看那眼神不聚光的样子，就算给他一年恐怕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节约时间，王杰希只好开口替他作答：“是我，怎么了？”

这句话倒是被叶修听进去了，他不再盯着王杰希猛看，目光晃了晃，不知道飘去了哪儿。王杰希以为这次他该消停了，却又听他说：“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你当然来过，来过好几次，你还在这张沙发上被我睡过。王杰希无语地看着叶修：“这是我家，你自己找来的，不知道吗？”

“……你在啊。”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王杰希的话，叶修自顾自说着，“在就好……”

什么意思？王杰希发现自己完全被醉鬼的思路牵着跑了，可笑的是还怎么也跟不上。

“在就好。”叶修又重复了一遍，听上去与其说在跟王杰希交流，不如说是在讲给自己听。王杰希心里有点发堵，他叹了一口气，稍一犹豫，伸手拨了拨叶修垂在额前的头发，不让它们扫到眼睛。

“这是我家，我能去哪儿？”

“你别走了。”叶修终于肯闭上眼，“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话？”王杰希也意识到这问题有些蠢，醉鬼能讲出点什么？词不达意罢了。果然，叶修也没打算在这种状态下继续畅所欲言，他说完想说的，果断头一歪，睡了过去。

望着那张皱着眉头的睡颜，王杰希失笑。他好像不到一个小时前才声明过要跟叶修保持距离，当时哪能想到这家伙会追到他家来，还旁若无人地躺在他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他以为他那番话已经够突然，够出人意表了，没想到叶修还能做得更过分一些。这家伙是睡得不省人事了，却搅得他心神不宁。

看着眼前的人，他心里满满都是各种各样的猜想，关于叶修为什么会找来，又准备跟他说什么……可就算有再多的猜想急于求证，他也只能等着，等这人酒劲过去，睡到自然醒。

比起见不着人，这又是另一种煎熬。

喝醉之后的叶修全然没了平常淡定洒脱的模样，王杰希看着看着，又叹起气来。

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酒？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王杰希听到客厅里传来响动，出去一看，沙发上堆着一团可疑的黑影。他按开灯，只见叶修抱着毯子在沙发正中央坐着，兴许是不能适应突来的光亮，脖子缩了缩，一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毯子里去的模样。

“醒了？”王杰希走过去，拍了拍沙发靠背，“醒了就起来。”

“难受……”叶修眯着眼，仰头望过来，哑着嗓子咕哝，毯子裹得更紧了。

王杰希忍不住讽刺他：“能不难受吗？谁叫你喝那么多酒？酒量不大，酒胆倒是不小。”

“胃疼，头也疼……”叶修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那头本就欠缺修整的毛睡得乱糟糟的，脸色憔悴，身子裹在同样乱糟糟的毛毯里，跟一团揉得皱巴巴的废纸似的，只有一双眼睛在追着王杰希转悠。

叶修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太少见了，王杰希看了两眼，心里不是滋味起来，索性丢下他，走进厨房，没一会儿端出来一碗粥，搁在茶几上。

熬得很清的绿豆粥，温热的，正好入口，叶修怔怔地看着碗发愣。见他没动静，王杰希又把碗端起来，拿勺子搅了搅，递到他面前：“要我喂你吗？”

叶修眨了眨眼，似乎小小挣扎了一下，终于舍得放开毛毯，接过碗，搅了两下，喝下去一大口，然后就停不下来了。没两分钟一碗粥就都下了肚，空空如也的胃里总算填了点儿东西，感觉人也活过来一些。

王杰希又去厨房了，叶修捧着空碗站起来，也往厨房走，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总算是稳当的。王杰希在灶台边煮东西，听到声音头也不回地指了指一旁的电饭锅：“要喝自己盛。”叶修走过去，掀开盖子一看，大半锅粥，清亮清亮的，完全可以当水喝，不会给肠胃带来任何负担。

他给自己又盛了一碗，回头问道：“给你也来一碗？”

“不用管我，吃过晚饭了。”王杰希说。

“哦。”叶修捧着碗，就地又喝掉一碗粥，边喝边往王杰希面前的锅里瞅。

一锅棕红的汤水，看不出是啥。

等到第三碗粥喝完，王杰希关了火，拿干净碗盛了一碗汤水出来，递给叶修：“姜糖水，解酒的。”

叶修已经装了一肚子粥，眼见又是喝的，顿时发起愁来，想说能不能歇会儿。“趁热喝。”王杰希看穿了他的小算盘，把碗塞进他手里，装过粥的空碗换过来，扔进水池。

绿豆粥看起来很诱人，这碗糖水就有点像药了。叶修皱着鼻子边吹边往嘴里灌。生姜的味道很重，喝完只觉得肚子里火辣辣的，头好像更晕了。

“姜放太多了吧……”叶修洗着碗，一面抱怨。闻言，王杰希从锅里舀了一勺，尝了尝，皱眉：“没煮过，估不好分量。”顺手就把剩下的糖水都倒进了水池里。

刚刚还在抱怨的叶修忽然心疼起那些被倒掉的糖水来，待要拦着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看着它们顺着下水口流走。

“怪可惜的……”

王杰希不以为然：“想喝可以再煮，姜还有。”

“算了。”

凭良心讲这糖水实在不怎么可口，叶修完全当药喝了，并不想再来一碗。觉得可惜，只不过是因为那是王杰希特地煮的。

他已经多久没吃过王杰希特地煮的东西了……

大约是觉得一个大活人支棱在那儿碍事，王杰希把叶修赶出了厨房。叶修原本还想洗锅，被赶出来，索性就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看，王杰希已经收拾完厨房，正在沙发跟前叠毯子。

叶修被三碗粥和一碗糖水灌得肚子里暖洋洋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就管不住嘴了：“你还是这么贤惠。”

王杰希瞪了他一眼，把叠好的毛毯扔在沙发一角：“你这是好了？”

叶修点着头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没那么难受了，头还有点晕……咦，你嘴怎么了？”

王杰希下嘴唇上挂着道明显的血口子，红通通的肿起来一小块，叶修一问，又收获一记冷眼，顿时疑窦丛生。

王杰希没去解释嘴上的伤口，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朝外看了看，说：“没事了就回去吧，这个点儿空车挺多的。”他原本想问叶修打算跟他说什么，又觉得醉鬼的话当不得真。而清醒着的叶修跟醉着的也不一样，那样的存在感令他很难轻松以对。

如此明确的逐客令，搞得叶修不自在起来，绿豆粥和姜糖水的味儿还在嘴里来不及散掉呢，下一秒就翻脸……叶修不禁苦笑：“用不用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需不需要重复一遍？”王杰希抱着胳膊靠墙站定，跟叶修之间隔了半个客厅的距离，全身上下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那样冷硬的拒绝叶修看懂了，酸意在心里泛滥开来。这大概是他至今为止最不受这屋子和屋主人待见的一次了吧？可他还得厚着脸皮呆下去。

“没忘，怎么可能忘呢，你说我们最好远着点儿……”他发现自己总是在回忆，总有许许多多的影子在脑海里不停盘旋，数小时前的事掺杂在这些回忆的碎片中，感觉像是也已经过去了很久一般，有种隔岸看花般的不真切。

“没忘就好。”王杰希依旧不留情面，“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呢？叶修也在问自己。哪怕来这里之后已经醉得神智不清，跟司机报出地址的那一刻却是有意识的。强烈的不甘愿驱使他来到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结果，只知道必须来这一趟，否则一定会错过什么。

这种心态该称作亡羊补牢吧，会不会已经晚了？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他曾经眼睁睁看着王杰希远去过一次，那种滋味至今嚼来仍是苦不堪言，他不接受再有第二次。

上一次，他什么也没说，难道这次也要保持沉默？

他无法保持沉默，他有很多话想说，而其中一定有一句是最关键的。那是什么呢？叶修望着开始有些不耐烦的王杰希，纷乱的心思渐渐整合出一个清晰的轮廓，神情也随之坚定了起来。

“我来要一个理由。”

嗓子仍是哑的，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王杰希很是诧异，明明直到刚才这人看起来还是那么迷茫无措，让他几乎相信他只是一时冲动跑了过来，并不具备一个明晰的理由。这样的叶修明明应该不难应付，可似乎只一瞬间，眼前的男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叶修的脸色依然很差，皮肤暗沉，不见一丝血色。但他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已没了醉酒时的神志不清，也不复刚醒来时的惺忪迷蒙，王杰希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火星，灼灼的竟似要燃起骇人的温度。

他没想到竟会在叶修身上看到这种近乎于破釜沉舟的气势，这个总仿佛把什么都看得很开的人，也会有没办法不在乎的时候吗？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

王杰希暗自嘲笑着为此感到一丝欣喜的自己，冷着脸一言不发。打从叶修踏进他家大门开始，故事的走向就已经严重偏离了他的剧本，他一面抗拒着，一面又禁不住想看叶修究竟作何打算。

他不说话，叶修就这么等着，两人似乎在比谁的耐心更好，谁会先一步在这场沉默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这场对峙比王杰希预想的结束得更快，叶修先退了一步：“好，你不说，我来猜猜。”他交握起双手，手臂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倾，下巴略微上扬，绷紧的下颌使神色益发冷峻，忽然柔和下来的语气却带着强烈的反差。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杰希，柔声问道：“你一直在说谎，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