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八月实在不是个适合游玩的好时节，在游乐场泡了一天，叶修身上的汗就没干过。但夜晚的湖岸还是比较怡人的，风不算凉，带来的水气却也称得上清爽，堤上行人不多，沿着水边悠闲漫步也有几分意趣。

如果蚊子少点就更好了——挠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疙瘩，叶修在心里念叨。

有经验的人夜里到湖边散步都会先涂点驱蚊药水，但王杰希临时起意，自然没准备，叶修虽说号称地头蛇吧，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出门一次，更是缺乏这方面的常识，结果就是两人给水边的蚊虫捎来了一顿丰盛的美餐，驱蚊灯都救不了他们。

“大眼啊，我们这是出来喂蚊子的吗……”眼瞅着左边胳膊上的疙瘩快要连成串了，叶修忍不住对此行的目的提出了质疑。

王杰希默然看着他，也对现状深感无奈。

两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被蚊子给赶跑了吧……叶修咬了咬牙，强行无视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瘙痒感。但不聊蚊子，又该聊点啥呢？

以前……嗯就是以前，两人呆在一起也常常半天不说一句话，那时候觉得很自然很舒服，没人刻意寻找话题也不会有任何冷场的感觉。但那是“以前”，现在叶修却不得不觉得持续的沉默让人不自在，搜肠刮肚地想要找点什么来说着。

王杰希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这时先他一步开了口：“挑战赛报名了吗？”

话题果然还是荣耀，除了荣耀貌似也没啥好说的了。

“不急。”叶修说，“有个小孩儿还没搞定，再等几天看看。”

王杰希觉得新奇：“你出面也搞不定，什么人这么难搞？”

“又一个瞧不上职业联赛的。”叶修说着，自己笑了。

“那还好。”王杰希说，“这样的你有经验。”

叶修耸肩：“这次的这位跟小唐不大一样，是个独行侠。不过嘛，让他呆在这个环境里耳濡目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动心了。”

“毕竟职业联赛也不是那么缺乏吸引力吧。”王杰希说，“不过今年的挑战赛可不简单。”

“嘉世嘛，还好。”

“有把握？”

“没有。”

“……”

“我的目标可是总冠军，要是打个挑战赛就能被淘汰，也不用去联赛里走一遭了。”

听叶修语气轻快没什么负担，王杰希知道他不是说说大话而已：“嗯，我信你能办到。”

“哦？能办到什么？挑战赛胜利还是拿下总冠军？”叶修顺杆爬。

“挑战赛。至于总冠军……”王杰希瞥了叶修一眼。他从不怀疑叶修有本事杀回职业圈，但要说一回来就摘走个总冠军嘛，职业圈却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地方。

叶修哪里听不出王杰希言下之意。以现在兴欣的阵容，凭良心说，挑战赛对阵嘉世都是未知数。但兴欣成长的空间很大，到了下赛季，苏沐橙也加入了，整体实力必然会有质的飞跃。

当然，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说这样一支大半由新人构成的队伍就能血洗职业圈了，恐怕一开始还是被血洗的下场，总冠军的目标在已然战绩斐然的职业队伍看来可不就是夸下了一个海口吗？

但有些事哪怕看上去再怎么不现实，不可能，也必须去做。这么多年来，支持着他们这些人为之拼搏的无非就是这样一种信念。

绝不低头，绝不服输。

王杰希怎会不知道叶修的想法呢，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好像“加油”这种话，此时都是多余的。他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对手，如果叶修的队伍真进了职业圈，那么兴欣也就跟其他十九支队伍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无论职业圈新鲜人还是老牌劲旅，只要是冲着总冠军去的，摆在他们面前的可能性就都一样，要么是0，要么是1。

实力是个十分复杂的东西，以弱胜强并不只存在于传说中。而谁强谁弱，只以过往战绩和资历来评定，对新人和新生的队伍来说都是极不公平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不仅仅是句空话而已。

不过嘛，有叶修在，兴欣这队伍算不算得上是“后浪”可真难讲……王杰希此时还不知道兴欣的队伍里还潜伏着一个魏琛，不然这混合浪到底该归在哪一类够他纠结好一阵子了。

“嘉世也有嘉世的问题。”叶修又把话题带回了挑战赛，“肖时钦空降，能不能顺利融入队伍还不一定，就算他能行吧，孙翔也不是个肯乖乖听人指挥的主，单是把嘉世这个队伍捏成能切实执行战术意图的模样就够肖时钦喝一壶了。”

“刘皓倒是不在嘉世了。”王杰希不太想提起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名字。

叶修点头：“对肖时钦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雷霆就比较不幸了。”

“如果刘皓知道珍惜这个机会，安下心来经营好雷霆这支队伍，对他来讲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就怕他根本没这个心。”王杰希不想再谈这人，倒是从这人想到了另一个身价看涨的魔剑士选手江波涛。听说轮回有意把他打造成又一名战术大师，王杰希刚想就江波涛的战术素养跟叶修探讨两句，就听到身后隐隐传来呼喊声。

不一定是冲他们这边喊的，王杰希仍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白花花的东西直直冲着他们撞了过来。

叶修没跟王杰希一道回头，只听王杰希喊了一声：“当心！”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是要当心什么，就被一股大力撞在腰上。

这一撞当真势大力沉，叶修被撞得狠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重心还歪着，就听到一阵哇哇乱叫，勉强偏头一看，只见一个胖成球的小胖墩儿正背朝湖面往湖水里栽下去。

这颗球是怎么撞上他又被弹着歪向湖面的，此时已不可考，叶修下意识地拽了小胖子一把，那姿势相当扭曲，压根儿搭不上力，眼看着就要被那秤砣一样的胖小子往湖里带。

叶修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力气，反踏一步，胳膊用力一扯，抓着小胖子的衣领，愣是把个少说百来斤的小子拽了回来，朝后一甩。这一切说起来漫长，实则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离湖岸稍远两步的王杰希接住胖小孩，把他带到安全距离，再去拉叶修，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湖面溅起个大水花，叶修终于还是刹不住车，掉进了湖里。王杰希想也没想，一把推开小胖子，跟着跳了下去。

掉进水里的一瞬间，叶修心想：今天真是跟小孩犯冲了……他唯一来得及做的防护措施是使劲儿憋了一口气，就算三伏天，猛地栽进水里，温差的刺激还是足够强力，加上入水姿势不太漂亮，这一下拍得他差点懵过去，险险没把气吐掉，换进来一口清凉的湖水。

游泳，那绝对是叶修的弱项，但拜长年打比赛锻炼出来的应激能力所赐，此时他还算冷静。脚上的鞋灌了水，沉得跟两坨铅块儿似的，静止不动浮上去那是不用指望的，还是只能划水。但划水这事儿就考验技巧了，技巧错误很可能越划越下去，比如他现在这样……

越是不顺利叶修越是冷静，肺已经开始作痛，剩余的空气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摆脱鞋子的负累，于是把大部分力气都集中到了脚上，要把鞋子蹬掉。

这时，忽然从上方伸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刺激引得强行镇定的叶修心里一慌。水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当另一只手伸过来，把他半拖半抱地往上带时，叶修真正镇定了下来。

这只手和这只手的主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看，不用听，只是这么接触着，就能让他安心。

认真想来，这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氧，出水的声音听在耳里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什么，猛然接触到新鲜空气，叶修不自禁地呛咳了起来。

这里离岸不远，王杰希划了两下水就一手扒住了堤岸。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圈住叶修，等后者呼吸平稳了一些，就问：“还有力气吗？撑着岸上去，我帮你。”

夏天水位高，湖面几乎与堤岸齐平，叶修两手往岸上一撑，立刻就有好心的路人伸手帮忙，王杰希再在水里推他一把，很容易就上去了。

叶修上了岸，顾不上跟好心人道谢，转身要去拉王杰希，发现人家已经自己撑着岸边轻轻松松翻了上来。

好的，坚持锻炼和坚持不锻炼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两人谢过帮忙的路人，倒掉鞋里的水，看彼此狼狈得不像样，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远处肇事的小胖墩儿正扯着喉咙仰天长嚎，看上去像是小孩儿奶奶的老太太拉着哭个不停的孙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着两人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眼看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王杰希和叶修对视一眼，安抚了老太太几句，快步走出了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

还好他们跑得快，前脚走后脚巡逻队就到了。巡逻队员跟路人了解完情况，对着被证实为在湖边奔跑把人撞进水里自己也差点掉下去的小胖墩儿和他家长一通教育，奈何找不到另两名真正掉进湖里的当事者，只好顺带着教育了一下围观群众散步不要太靠近岸边，不要在堤上追打嬉戏，就疏散完群众离开了。

王杰希领着叶修一路快步回到酒店，在大堂服务员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湿淋淋地回了房间。门一关上王杰希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还指挥叶修把湿衣服脱掉。他是毫不讲究，叶修这会儿也没法讲究，再怎么说大热天的，跟湖里泡澡那滋味儿也不好受。

两人衣服裤子都脱掉，王杰希捞过来一股脑塞进洗衣袋里，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浴袍扔给叶修，指着盥洗室道：“去冲个澡。”不用他说，叶修也十分想冲澡，没跟他客气，准备速战速决。

王杰希刚走开两步，身后传来响动，刚进去的叶修又拉开道门缝探出头来：“大眼啊，刚才你怎么也下来了？”

这个问题实在很有内涵，王杰希一眼刮过去：“我不下去，你自己能上来？”

大概是……不能。叶修讪讪一笑：“谢了啊。”

“不客气。”王杰希说，“快洗，限你五分钟之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