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起落-
“QQ上说。”
方士谦退了游戏，王杰希也退出来。打开QQ，方士谦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
“怎么不接电话？”
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王杰希老实回答：“没听到。”
“……”对面回过来一串省略号，王杰希心里也是一串点点点，只希望方士谦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要被问在干啥十多个电话听不到，他怎么答？
好在方士谦没那么强的好奇心，王杰希松了一口气，就听他家副队长把两家公会撕起来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所以是蓝雨那边先来人的？”蓝雨当然不是指蓝溪阁，战队选手，说起来还是黄少天先进的网游。
“嗯，所以我也没拦着大家。输了比赛，正好发泄一下。”
“喻文州都到了，你拦着也没用。不过……”
“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该想到的。”
“没想到很正常。”方士谦说，“去年百花谷也闹过，被张佳乐压下来了。”
王杰希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没闹太大，我就没跟你讲。”方士谦说。
王杰希沉默。他没想到两家公会会开战是因为去年微草拿到冠军，事后中草堂和百花谷之间很和平，于是今年他压根儿没想过网游里会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沉下心来一想，又觉得的确是该有所准备的，第四赛季嘉王朝和霸气雄图不就狠狠战了一场？虽然以叶修和韩文清为首的职业选手都没参与，但在网游里也可算是一场相当大的风波。
至于今年，闹到两队职业选手都冲进网游打群架，说出去实在有点不太好看。
还是疏忽了……
如果方士谦去年跟他提过，也许今年他会多长一个心眼，但这事也怪不得方士谦。作为副队长，本来就不是事无巨细都需要向队长汇报的，很多事到副队长那里也就止了。不管从方士谦的角度还是从王杰希自己的角度看来，身为队长，王杰希的精力的确更该集中在队伍本身。
王杰希不怪方士谦，只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失职了。对面喻文州都到了，微草这边找不到队长，对士气确实是个打击。还好虽然晚了点，他到底还是赶上了，跟喻文州定下战约，多少能挽回一些颜面。
倒不是网游里打群架的颜面多重要，只是既然已经闹成这样，不正儿八经地收拾一下，估计公会玩家和战队选手都咽不下那口气。对微草自家的选手和粉丝来说，正如方士谦所言，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王杰希又跟方士谦沟通了一会儿约战的事就退了QQ。这一番折腾，眼看半个小时快过去了，叶修还没回来。王杰希出卧室兜了一圈，卫生间空无一人，最后在客厅阳台上找到了叶修。
叶修趴在窗台上抽烟，烟没抽两口，烟灰倒是落了一窗台。王杰希走过去一看，这家伙还挺自觉，啥时候捞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的他都不知道。
听到脚步声，叶修又弹了弹挂在烟头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说：“你家怎么穷得连个烟灰缸也没有？”
“我不抽烟，要烟灰缸来做什么？”王杰希走过去，跟叶修并排趴着，看见他夹在手里的烟，想了想，还是说，“你也少抽点儿。”
“怎么跟沐橙一样啰嗦……”叶修咕哝了一句，说，“其实我抽得真不算多。”
“嗯，不知道谁上次大半夜的去买烟……”王杰希说完就发现这话头起得不对，果然就见叶修很是玩味地看了过来。王杰希咬了咬舌头，把后半句吞了回去——这时候再接着提上回全明星赛那事，不是作死吗？
那次叶修身上也有淡淡的烟味儿，在王杰希鼻尖萦绕了很久。王杰希的印象里，确实不常见这人抽烟，但不知为何，那个味道就这样长长久久地被他记住了，如同某种记号般挥之不去。
然而那些提起来会让人尴尬的话题到底不提也罢，叶修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事情解决了？”叶修问。
“没。”王杰希说，“约了蓝雨上午十点。”
“啧，一帮熊孩子，精力真充沛。”
“你要去凑个热闹吗？”
“你们微草跟蓝雨打，我凑什么热闹？回头把霸气雄图也给招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是有风险，那还是算了。”
“十点啊，那睡不了几个小时了，还趴这儿干嘛？快快快，睡觉去！”叶修说着掐灭了烟头，进屋抽了几张纸，把烟灰给收拾了。
王杰希拉上窗，夜风被隔绝在窗外，屋里的空气流动骤然停了。叶修正要把粘满烟灰的纸往垃圾桶里扔，抬头就听见王杰希说：“输了比赛，丢了冠军，你失望过吗？”
叶修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半拍。思绪被带得有些远，叶修定了定神，让手里的纸团作自由落体运动。
表现得不萦于怀，到底还是介意的吧，这小子。叶修在心里笑了笑。对王杰希他不敢说多了解，但至少这小子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是个死钻牛角尖的家伙这点，他体会得再深刻不过。
“这个要看怎么说，看对谁。”叶修走开两步。王杰希背对着窗户，望着他，没应声。
叶修说：“对别人，老实说，有。对自己，不至于。”
王杰希挑了挑眉：“真该把你这句话录下来。”
“喂喂，是你要问的啊，我照实回答而已。”叶修抗议，“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也知道自己确实做到了什么程度，有什么可失望的？决定比赛胜负的因素太多了，如果一个人做到极致就能赢，那嘉世就能长胜不败了，今天也没有你在这儿为丢了冠军伤春悲秋的份。”
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让人牙痒呢？王杰希哼哼了两声：“我会拿回来的。”
叶修斜了他一眼：“这种垃圾话你该对着喻文州讲。”
“他的垃圾话抵抗力是专业八级的。”王杰希说。
“嗯，所以微草今年的夏令营行程我帮你定了。约黄少天出去旅游，让你们家那些月考都过不了的小朋友好好锻炼锻炼。”
微草本赛季主力好几个第二赛季或第三赛季出身的，到叶修这儿全成小朋友了，王杰希无言以对。但被叶修这样没个正经地东拉西扯了半晌，王杰希心里确实松活了不少。
眼看时间不早，叶修又催他去睡觉，王杰希拉上窗帘，把还亮着的电视关掉，也去冲了个澡。他出来得很快，叶修已经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了，但王杰希一看就知道这人只是装个样子。
他走过去，一把掀开叶修身上的薄被。“干什么干什么，告你耍流氓啊！”叶修翻了个身，按住被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检查一下洗干净了没，留在里面会出事儿的。”王杰希解释道。
“干净了干净了！”叶修赶忙说，“别闹，不是上午还要起床吗，快睡觉！”
对方那副生怕他再干点儿什么的样子把王杰希给逗乐了，坏心眼只稍稍一起就又收了起来。这时候要真再干点啥，待会儿就彻底不用起床了，到时候又放了喻文州鸽子，方士谦能把陈年老账累在一起跟他总算。
想到这里，王杰希也不逗叶修了，掀开另一侧被子躺下。黑暗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王杰希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叶修。”
叶修没理他，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王杰希也没在意，放轻了声音接着说：“还想拿冠军吗？”
叶修没应声，王杰希快要以为他真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到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说：“当然啊，从没放弃过。”
“嗯，好。”王杰希一笑，“明年季后赛等你。”
“又开始嚣张了啊年轻人，谦虚是美德懂不懂？”叶修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懒洋洋的，听起来很舒服。王杰希打了个呵欠：“实话实说，跟你学的。”
叶修是真困了，不再跟他纠缠，两人各自睡去。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城市却渐渐醒来，有了属于清晨的喧嚣。
九点半，王杰希准时翻身坐起，梦游般溜下床，晃进卫生间洗漱。洗了把冷水脸，总算清醒一点，回卧室一看，叶修兀自睡得人事不知。
王杰希羡慕地看了两眼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某人，拿了笔记本出去，刷卡，上线，方士谦已经在线了。两人碰了面，一起往约好的地方走，一路上，王杰希总觉得方士谦的视角时不时地往王不留行身上转。
“有话就说。”角色脸上是不会自带表情的，王杰希实在看不出方士谦怎么个意思。
方士谦犹犹豫豫地，又看了王不留行两眼，吭哧了两声，终于下决心般开口：“三个多小时不接电话，你们……挺忙的啊？”
“咳……”王杰希刚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还没喝呢，就差点被呛到了。
方士谦开了个好头，后面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年轻人，知道点节制。”他说，“才刚打完比赛，还那么有精神……”
你们也很精神啊！王杰希喝水压惊，决定让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抵死不搭腔。方士谦看他没反应，琢磨了一下，冬虫夏草露出个“震惊”的表情。这表情是系统内置的，只要输入指令就能做出来，王杰希视角正好转过去，一看，心里暗叫不好。
方士谦凑过来，低声问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下面那个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次王杰希是真的呛到了，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会儿，眼泪都咳出来了。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正准备把这个误会好好解释清楚，方士谦让角色做出一个大可以解读为“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的“点头”表情，快步走开了。
方士谦这一走，留下王杰希，追上去专程解释不是个事儿，默认更不是个事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想来想去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王杰希苦逼地奔赴战场。
中草堂跟蓝溪阁一场世纪大战轰轰烈烈打响，打了一整天，到天黑才渐渐偃旗息鼓。这个偃旗息鼓并不是说两家恩怨就此了结了，而是职业选手在网游里打混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两边公会自行解决，只要不闹出人命，俱乐部也就听之任之了。
接下来很快就将进入夏季转会期，哪家战队都没那闲工夫在网游里耗着，尤其蓝雨和微草，两家今年的呼声都非常高，行情一路走俏。
公会大战第二天，送走叶修，王杰希回了俱乐部。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队员进行了战后总结和复盘，包括已经决定退役的选手在内，每个人都非常认真地回顾了一遍这场比赛的得失。到此为止，过去的就算过去了，粉丝玩家可以围绕着已经结束的比赛再大战个三百回合，战队却必须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比赛做准备。
夏季转会窗开启，微草三名选手宣布退役。外界看来，这对微草的阵容来说是个相当大的折损，但王杰希早就为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上赛季签约邓复升便是准备的一部分，今天看来这个骑士选手签得非常正确。接下来，俱乐部正式签下刘小别。王杰希很看好这个玩剑客的小孩，只要能进一步磨掉他身上那点少年人特有的浮躁，刘小别将是一个不错的速攻型选手。
另一个从训练营里提拔起来的小孩叫袁柏清，这是方士谦准备培养的继承人。用方士谦的话来说，这小孩对治疗的理解挺不错的，戒骄戒躁，有能独当一面的一天。
果然年轻人的问题都大同小异，加上第六赛季的新人，王杰希感到任重道远。
这只是微草战队，纵观整个联盟，这一赛季的夏季转会窗，有分量的消息远不如前两个赛季。相较于重量级选手的转会和退役，新人出道总显得低调和默默无闻一点，大多数新人的名字都是在下赛季比赛开始后才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但要论签约，其实远在那之前。
夏休期间就有两个这样默默无闻的选手分别被签进了两家战队。
孙翔，签约越云。
唐昊，加入百花。
越云是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三线队伍，选手人员变动相应也很难引起关注。百花倒是名门，但在百花粉丝们心目中，他们更期望看到的是落花狼藉有了继承者，唐昊接手的流氓角色德里罗显然不可能成为百花的核心。
这两个名字隐没在浩淼星海里，此时谁也预知不到，一年之后，荣耀圈又将升起两颗敢与日月争辉的璀璨新星。
有起，就有落。
第七赛季，黄金一代正值当打之年，而比他们更早踏进职业圈的很多人，此时已经或将要开始迈上下坡路。
一场两场比赛的失误，人们说人谁无过；三场四场五场，人们说失误未免太多；七八九十场，哪怕只是微小到无足轻重的失误，看出来的人也会说：哦，原来是状态下滑了。
状态下滑，职业选手们最害怕的四个字。那不是一时状态不好，那意味着将会越来越不好，直到再也不能站在赛场上。
想到了做不到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根本来不及想到。谁曾机关算尽，纵横捭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算起来，也不过是一弹指之前的事。热情总能比职业生命燃烧得更为长久，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第六赛季，嘉世到底止步于季后赛，同样如此的还有霸图。所有人都在关注微草和蓝雨究竟谁更胜一筹的时候，两支老牌劲旅似乎都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们后劲不足。
后劲不足也许还不是最糟的评价，有的队伍已经被评论为日薄西山。
皇风。
昔日能跟嘉世角逐冠军所有权的豪门强队，到第六赛季，已被排挤到了季后赛之外。事实上，第三赛季开始，皇风的战绩就一直不佳。第四赛季田森加入，继承扫地焚香，外界一度认为会是皇风再度崛起的契机，然而这个崛起却始终没能呈现在大众面前。
第六赛季皇风签走霸图内定的韩文清接班人，这个转会消息当时引发了一场议论。然而，不管贾世明本人还是皇风战队，第六赛季结束也都被证明并没有从这项决议里获得太大好处。
夏休期间，叶修从陶轩那里接到通知，今年开始嘉世跟皇风的练习赛可以中止了。
是通知，不是商量，陶轩已经以俱乐部的名义向皇风提出了中止协议。练习赛协议并不是合同，就是个你情我愿的凭证，陶轩提出中止，理由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至于真正的理由，皇风方面心知肚明，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叶修接到通知的时候只是“哦”了一声，同样没说什么。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的。练习赛也要成本，俱乐部判断不需要在一家二流战队身上浪费成本，身为队长的叶修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
他只是有一点点失望，有一点点怅然。昔日豪门，如今被定格为二流战队，这本来就足以让人唏嘘。他想起郭明宇，当年那个皇风老队长离开的时候曾半开玩笑地让他有机会多抽打一下皇风，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叶修说服陶轩定下了练习赛的约定。
而现在，时过境迁哪……叶修很是感慨了一下就把这事放在脑后了。他不是救世主，也成不了救世主，每个人，每支队伍，能走的终究只是自己脚底下那条路。
嘉世和微草的练习赛照旧，只不过今年是嘉世举队前往B市。练习赛期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叶修和王杰希也不好再大张旗鼓地搞两人世界，各自的身份摆在那，该收敛时还是得有所收敛。
让叶修略感奇怪的是，即便他已经没干什么了，方士谦看他的眼光却总好像带了那么点儿不知所谓的敌意。他想来想去，觉得也就之前那次把王杰希当众拉走搞不好惹了微草副队长不高兴，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相应不理了。
想见缝插针地找到跟王杰希独处的机会还是可以的，但他俩一个制造一个把握住机会凑到一块儿却不是为了叙旧。王杰希心情很好，叶修看得出来。一问，原来是高英杰的父母正式同意送孩子来微草训练营了。送来不要紧，参加的还是全日制，再一问，乐了，原来高家爹妈也是王杰希的粉。
“恭喜。”叶修诚心诚意地道贺。
“谢谢。”王杰希诚心诚意地接受。
“接下来有你忙的了，小孩儿天赋不错，但要拉出来比赛，缺的还挺多。”叶修回想了一下上届全明星周末的情形，隐约记得那个被王杰希看上的小孩儿是个腼腆到恨不能把自己塞回妈妈肚子里的小朋友。
“暂时不归我管。”王杰希说，“先放在训练营里把基础打扎实吧，要说带在身边自己教，为时过早了。”
“给你个建议，少给那孩子看王不留行的录像。”叶修随口说道。
“嗯，只怕他自己上网一搜就能搜到一大堆，管不住啊……”
网络那么便利，除非把小孩儿关到深山老林里去，否则……两个大神面面相觑，都没什么好办法。
而在两人不知道的地方，差不多同一时间，也有一个小朋友打开了荣耀官网页面，注册了一个账号。
邱非，15岁。
战斗法师——从头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