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蓝雨-
“什么？”王杰希没看明白。
“嗯，用词不太对，对方是个小帅哥，不算美人。你的胳膊，跟刘小别有关系？”
这下王杰希懂了……“这个大嘴巴……”
“不怪他。”叶修说，“我成心套话，他怎么可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
王杰希：“……”
这还真不能怪刘小别。嘉世打完蓝雨，记者会叶修又翘掉了，没想到无巧不巧，又一次碰上了刘小别。
这次有长进，见到他知道点一下头，叶修觉得微草这个未来的新人有点儿意思，忍不住又搭上了话。几句聊下来，叶修也不知怎地，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去年的夏令营。
这个刘小别，会不会当时也参加了夏令营呢？
叶修问，刘小别用沉默回答，几个饵放下去，竟然没能钓上鱼来。叶修已经准备见好就收了，临别随口一句：“跟我混比跟王大眼混有意思多了，怎样，要不要来嘉世？”
刘小别貌似被那个“王大眼”刺激了，神色一振：“除了微草，哪儿也不去！”
“咦？”叶修来了兴致，这副生是微草人死作微草鬼的架势……“王杰希许给你什么了，这么坚定不移？”
刘小别没回答，眼神不自然地飘移，叶修疑窦丛生。
就听刘小别说：“队长救过我。”说完就跑了。
啧啧，害羞了？瞧这人心收买得……叶修目送刘小别远去，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决定还是找另一个当事人问问清楚。
“也没什么。”王杰希知道绕不过去，删繁就简地说，“那小子走路不看路，下楼梯踩滑了，我正好在近处。”
“结果原本要摔伤的人屁事没有，你这个见义勇为的折了胳膊？大眼，太废了……”
王杰希哽了一下：“我体内钙含量水平正常，运气不好而已。再说，他也不是完全没事。”
“哦？”
“脚扭了。”
“……”叶修捂着脸笑，一本正经解释这种事的某人好像有点可爱？“总之，你为他受伤，小孩儿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了。王大眼，你那条胳膊也算值了。”
“去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不是不知道你拐了人家娃吗？不过话说回来，下次再要救人，先掂量着点儿自个儿的分量，你可没几条胳膊好摔的。”
王杰希微笑，他知道叶修对那件事始终在意着。“以后就有经验了。”他说。
“这种经验并没有什么卵用，你还是祈祷你家那些不靠谱的小孩儿少出点状况吧！”
“那些？”
“全明星周末遇上的那个，拐到手了没呀？”叶修记得王杰希对那孩子相当上心，叫什么来着，高英杰？
王杰希没想到叶修还记得这个。“跟他家里人联系过了，说是会考虑，还没回音。”
“那孩子挺小的吧，家人会犹豫也是难免。”
“近来联盟标准放宽了，只要选手本身资质够好，年龄要求已经不那么严格。”
“我是在跟你说这个么……行吧，你继续努力，反正王不留行卖不出去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一叶之秋卖出去了？”
叶修沉默，涮王杰希涮得好好的，怎么就引火烧身了呢？“暂时没有。”他说，“有好几个候选人，都不十分理想。”
“你要求太高了。”
“说得跟你要求很低一样。”
“输给蓝雨，心情怎样？”
……魔术师大大，话题转太快跟不上！叶修挑眉：“问得这么直接，就不怕刺激我？”
“你会被刺激到？”
“当然不会。”叶修吁了口气，轻叩键盘，“今年的蓝雨很强，不要大意。”
“跟去年的百花比呢？”
“难讲。”叶修思索了一下，“孙哲平还在的百花碰上今年的蓝雨怕是也很难赢。”
王杰希陷入了思考。叶修又发过来一句：“事前准备和临场发挥是两回事，这个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但在这支队伍面前，事前准备得再充分都是不可靠的。”
“嗯。”王杰希说，“跟蓝雨的比赛，每一场都很不一样。”
“跟喻文州玩儿阴的，你玩儿不过他。”叶修老实不客气，“想赢，就不要指望在战术上玩突破。”
蓝雨的强项很明显，弱点也非常明确，非得冲着别人的强项迎着困难上显然是愚蠢的，针对弱点才是合理思路。可是这种明摆着的事实，叶修知道，王杰希知道，喻文州黄少天会不知道？以某个小狐狸的秉性，把这么大的弱点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可不正是“阴谋”的一部分？
事实是，就连嘉世也并没能因为洞悉了阴谋就成功突破蓝雨的阵线。当然，嘉世有嘉世自己的问题，那么换了微草，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给你一支如臂使指的队伍，你能从战术层面上压制蓝雨吗？”
好问题，叶修沉默了。他当然觉得可以，玩战术向来就是他的强项。让他一时语塞的是，一支如臂使指的队伍？就连三连冠时期的嘉世都并不能完全做到，更遑论现在的嘉世？
他甚至有点想象不出带着王杰希所言那样一支队伍上赛场，对阵蓝雨，对阵霸图，对阵微草，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叶修摇了摇头。真是，怎么一不小心就被王杰希给绕进去了呢？他笑了一声，敲键盘：“要真能给我一支那样的队伍，我带着它横扫千军。但是，可能吗？”
只要是战队，只要还在打团队战，就会因为不同的人各自有着不同的问题，从而产生各种各样的状况。哪怕把一群最强的选手纠集在一起，也未必就能达到最理想的境界。
站在指挥的立场上，如臂使指的队伍什么的，就只是个不存在的假设罢了。
“好了，别想这些没意义的。”叶修叫停了这个话题，“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决赛吧。”
“你希望我赢吗？”王杰希忽然问道。
叶修笑着摇头：“不希望。”
“嗯？”
“我希望看到一场精彩的比赛。王大眼小朋友，好好打，哥可是不会偏心的。”
“行。”王杰希说。
最后针对即将到来的决赛，叶修给出的最实用的建议是：不要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黄少天身上。然而等到真正打起比赛，王杰希发现，想无视黄少天真是一件比想象中困难无数倍的事。
照理说，微草跟蓝雨碰面不是一次两次了，只算这个赛季，常规赛就打过两场，黄少天的垃圾话本事也不是第一天练就的，早该习以为常。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就像上一场比赛里黄少天认准了刘皓当突破点，这一场比赛，他的攻势也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让大多数人看不懂的是，这个人竟然是蓝雨自己人。
“喂喂，于锋，你跑那么前面去干嘛！退回来退回来，都跟你说过了你现在是我们蓝雨的弱点，作为一个新手，你那么冒进干什么？没见那边那个大小眼都准备带人围你了吗！”
“卧槽于锋你还能不能行，左边左边！那么大个枪口你看不到？诶我说你还起劲了，对着冲过去干什么，舍身堵抢眼啊？！”
“不行了不行了，这架没法打了，这孩子脑子不灵光啊，你说放着治疗那么好的沙包于锋你不去打，跑去追什么魔术师，嫌自己腿不够短是不是？”
“那边那个骑士高抬贵手啊，人家于锋是新人，给点儿活路，以大欺小是不好的，不可取！不然你家队长那双大小眼不得成天打架，那还能看吗！”
“晕了个死，说好了这边是我的，于锋你跑过来干什么，人多力量大吗？该哪儿哪儿去，没见队长一个人吗，你不去守着，跑这儿找骂来了是吧？”
……
此起彼伏的刷屏如果都是在往对手身上丢垃圾话炸弹也就罢了，这一看，被炸弹殃及的全是自己人，观众席一片云里雾里。
“这是在干嘛？”刘小别也是看不懂大军的其中一员。
“不明白了吧？你注意看于锋的位置。”他身边一人搭话道。
刘小别一扭头：“怎么又是你？！”
“是啊，又是我，真巧。”叶修给他一个前辈式的微笑。
刘小别上上下下打量了叶修一番，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专程来堵自己的，就把注意力转回了比赛场上。经叶修这么一说，他再看局势，瞬间就觉出了问题。
黄少天嚷嚷的那些地方有一半于锋根本就没出现，剩下那一半倒是真能看到锋芒慧剑的身影，但是锋芒慧剑出现在那处的意图跟黄少天胡乱喊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混淆视听，拿自己人当烟幕弹，能成？
成不成，场上的局势最能说明。明知道是垃圾话，明知道不该听，“于锋”这两个字由于出现频率太高，仍然对微草选手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别的字似乎都可以成功屏蔽掉，但一看到“于锋”两字，大多数人就禁不住眼皮一跳，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下意识地就去留意周围有没有锋芒慧剑的影子。瞬息万变的比赛最怕什么？怕分心。但明知不该分心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怕就怕一万个烟雾弹里有那么一个是真货。
“微草开始紧张了。”叶修说。刘小别在一旁攒紧了拳头：“那个黄少天敢闭嘴吗？他是来打比赛的还是来玩儿脱口秀的啊！”
“黄少天的比赛就是这么打的。”叶修看着大屏幕上的战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锋芒慧剑身上了，你看，夜雨声烦在哪儿？”
夜雨声烦在哪儿？聊天栏里的垃圾话一刻没停过，但是，好像每个人对夜雨声烦的感觉都仅止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了，好像每个人随时随地都把于锋在哪儿看得很清楚，然而，黄少天呢？
不管场内场外，到了此时，是不是每个人都忘记了，蓝雨的王牌，最该被重点关注的人并不是什么新人狂剑，而是——
剑圣！
刘小别悚然一惊，他这个处于上帝视角的人竟然也忽略夜雨声烦的位置很久了！他赶紧重新扫视了一遍战场，继而差点叫出声来。
黄少天是什么时候到了方士谦背后的？这个位置，剑客出手，牧师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
黄少天出手了。最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不可能放过这个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空档。黄少天出手，上手就是大招。
幻影无形剑！
刘小别捂住了嘴。方士谦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要转身——但转身是来不及的，这时候他应该立刻拔腿就跑……不，就算拔腿就跑，也不可能跑出这招的范围。
一剑！两剑！三剑！冬虫夏草身上瞬间就已中了三剑！纷繁的剑影还在继续，大屏幕上开始计数。70级大招推出近半年，黄少天一直是幻影无形剑纪录的保持者，目前为止的最高连击段数是12段。
这一记幻影无形剑会不会刷新这个纪录？此时就连大部分支持微草的观众都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屏幕计数上。
第四剑、第五剑……方士谦很努力在作出调整，试图脱离剑影范围，但失了先机，又并不具备职业优势，治疗之神此时的反抗堪称软弱无力。
第六剑……观众的情绪被煽动着，赛场上的时间似乎停止了。刘小别屏住呼吸，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他已分不清现在让他更激动的是本队的治疗正在挨打还是出自联盟最强剑客之手的这一记堪称完美无缺的大招。
在一片计数声和抽气声中，叶修的声音听在刘小别耳里显得格外突兀。
“来了。”叶修说。
来了？什么来了？谁来了？
刘小别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在现场一片惊呼声中惊觉：夜雨声烦的幻影无形剑——断了！
大招中断，必然是被打断。幻影无形剑的判定非常强，要想打断这个已经放出来的大招，除了专职打断的技能之外，就必须是判定更胜一筹的技能。
判定能在70级大招之上的必然也是70级大招，但同为70级大招，各个职业依据自身的职业定位，效果倾向上各有优劣，并不是所有70级大招都有本事打断幻影无形剑。
而此时此刻，微草这边的确有这么一个职业的技能，只要得手，在判定上就可以凌驾于剑客的大招。
狂风肆掠，夜雨声烦别说剑影，整个人都被拍扁在了地上。这样的技能特效，这样的技能效果，仅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王不留行！
刘小别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叶修那句“来了”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微草队长，王杰希。
在所有人都忽略了夜雨声烦位置的时候，王杰希的眼睛却捕捉到了黄少天的动向。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打字提醒方士谦？来不及。王杰希当机立断，放弃看似唾手可得的索克萨尔，回援！
望着王不留行的背影，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着接待魔术师，结果刚打了个照面，对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弃他而去了。如果他的手速能更快一些，兴许有可能留下王杰希，但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并不打算平白浪费一个技能CD。
喻文州在队伍频道里打了几个字，通知于锋计划改变。王杰希回援，黄少天针对方士谦的安排就落空了，魔术师不是易与之辈，夜雨声烦估计要被纠缠一段时间，这期间蓝雨其他人的重点应该有所转变。
“蓝雨要转火了。”叶修说。刘小别觉得放这么一家伙在身边简直是罪恶的——看比赛就看比赛，能不能不剧透？
但他不得不承认，叶修的“剧透”对他阅读比赛的视野影响很大。他还在看魔术师和剑圣的对决看得津津有味，被这么一提醒，才发现那边的1v1已不是战局重点。
团队赛，从来都不是两方王牌之间的较量。刘小别赶紧调整视线焦点，看到喻文州，看到于锋，看到郑轩。
剥离开王牌选手，蓝雨仍然像一台完整的机器般运转无碍，反观微草这边，王杰希一时抽不开身，整个队伍的行动似乎就迟滞了许多。
王杰希用了小半个赛季来让微草选手适应没有他坐镇的比赛，收效不是没有，但在一场如此关键的决赛里，选手的心理仍然不可避免地背负上了更大的压力。在压力的作用下，许多原本可以做到的事也很难成功遂行，希望从指挥那里获得指示的依赖感会更加强烈。
“放喻文州在那儿舒服地指挥，王大眼你可真是宽得下心。”叶修吐槽了一句。
刘小别跟着在心里吐槽：不然呢？队长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好吗，一边封杀黄少天，一边封杀喻文州，他是吃了泰国菜可以有丝分裂吗？！
他回头瞪了叶修一眼，然后愣住了。这人的神情竟然是凝重的，跟那句怎么听怎么让人生厌的吐槽根本不是一回事。刘小别疑惑地多看了两眼，叶修的注意力却始终没往他身上偏过哪怕一秒。叶修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对微草和王杰希的处境竟有一丝感同身受。
如果可能，谁不想兼顾全局呢？然而在蓝雨这样一支队伍面前，强如王不留行，或者一叶之秋，在某些时候也只能深深意识到自身的力有不逮。
王杰希的回援使方士谦得以成功抽身去支援其他队友，然而在喻文州的指挥下，在那个锋芒毕露的新人狂剑士的攻势下，方士谦的存在完全无法代替王杰希。叶修清清楚楚地看到微草是怎样一点一点陷入困境的，就像不久之前，清清醒醒地看着嘉世败下阵来一样。
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也可以找到共同语言么……叶修在心里苦笑。
此时的王杰希也意识到了天平正在倾斜，他不是为了跟黄少天单挑才来的，但把他限制在这里跟自己单挑显然是黄少天的意图，哪怕隔着大半个战场，王杰希似乎也能听到喻文州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很难脱身，但必须脱身。
如何脱身？
“不要乱！”王杰希抽空在频道里断断续续地打字。
“邓，3点！柳，掩护！”
他让邓复生切到3点钟方位阻击于锋，再要求柳非回头掩护自己脱身。两人的反应都很快，但有另一个人反应更快。
喻文州！
是的，喻文州手速不行，如果等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靠操作来因应变化的局势，喻文州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却可以预判。
叶下红转向王不留行的路途上赫然出现了索克萨尔的身影，就像早就知道王杰希会下达这样的指示一般，喻文州根本不等柳非动作就已经开始了吟唱。
六星光牢成型的一刻，叶下红刚刚好踩了进去。从旁观者的视角看来，就像是柳非自己一头撞进一早摆好在那儿的六星光牢一般。
一个王杰希，如何对付得了一个黄少天再加上一个喻文州？
叶修轻轻叹了口气，说：“太漂亮了。”刘小别简直想扭头问他你到底挺谁？
不过他没傻到真的这么问。嘉世的队长，应该支持微草，还是蓝雨？都不可能，他赞赏的只会是打得更好的那一方。
如果自己在场上，微草目前的处境会不会好一些？刘小别抑制不住地想象着。同是剑客，他能不能像黄少天那样凭借一己之力强行留住对方王牌选手？同为新人，他能不能做到于锋那样精准地执行指挥发出的指令，用强横的操作在那些经验老道的选手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能吗？
刘小别摘下耳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能。
变强，加入微草之前，加入微草之后，他必须变得更强！否则，他的加入对微草，对王杰希将不具任何意义。
比赛终于一面倒向蓝雨之时，叶修发现，身边的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回头一看，刘小别维持着挺直背脊的坐姿，投注在赛场上的目光专注而炽烈。
他像是根本没看到微草的败势，或者那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叶修忽然觉得，映照在那双年轻的眼眸里的已经并不仅仅是眼前这一场比赛。恍惚间，他从刘小别的目光中看到了明年的微草，看到了更久以后的微草……
叶修笑了。
王杰希，即便今年输了，微草仍然拥有光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