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死结-
“我跟叶秋？”
王杰希承认，方士谦突然这么一问有点让他惊到。
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深意？方士谦注意到了什么？
王杰希发现自己竟有些心虚，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方士谦的问题感到心虚，但却绝对是心虚得最强烈的一次。
但他没将这份惊讶和忐忑表现出来，他以尽可能平稳的声调反问了一句，显得完全没能领会方士谦的意思，语气稀松平常，随口闲聊一般，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然而方士谦停下来了。王杰希无奈，只好也停下，回头看向他家副队长。
方士谦抿着唇，沉着脸打量王杰希。在微草副队长难得凌厉的的目光中，王杰希仿佛能听到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声，他只希望这声音不至于大到传进方士谦耳里。
他稳了稳心神，说：“为什么突然提到叶秋？”
方士谦的目光在加深，王杰希绷着脸，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微草副队长沉默地打量他老半天，大约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眉头终于一松。
“没什么，总觉得你俩……”
“你要是想说刚才那个，那只是个游戏吧。”王杰希一面揣测着方士谦的思路，一面暗自松了口气。方士谦这么说就是并没看出什么——也许只是稍微有所察觉，但绝对没有证据。
方士谦的确没证据，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问王杰希。他只是有种感觉，不管王杰希还是叶修，刚才的反应都太过镇定。那种镇定不像是在掩饰尴尬，也不像是豁达到真的觉得碰个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方士谦也说不出来，都说是直觉，那就没有依据，也很难解释清楚。他问上这么一句，想看看王杰希的反应，但至少表面上他没看出任何异常。
大概是多心了吧，方士谦想，不再继续烦恼这个问题，主动改了话题：“今晚这么多人，怎么不见杨聪？你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了吗？”
有热闹不凑不像杨聪会干的事，但王杰希没听杨聪提过今晚另有安排。他一面放下心来，一面摇头，两人继续并肩往回走。
他俩原本就是最后出来的，这一耽搁，跟前面的人进一步拉开了距离。一群人本来就不全住在同一个酒店，他们更是要回宿舍去的，倒无所谓要不要追上。
他们就这样慢慢走着，远远地能看到前面一些人的背影，最早闪人的叶修却是早已看不见了。一路上，王杰希仍能感觉到方士谦并没有完全释怀，东拉西扯的闲话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王杰希自己也不是很专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就回到了俱乐部。
今晚的房间算是白订了，王杰希想，叶修也没有返回那里的理由。告别方士谦，他回到自己宿舍，关上门，忽然又觉得不对。
王杰希靠在门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暗笑自己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不知道都存着些什么龌蹉念头。专程订一间房，订了又退退了又订折腾这么几番，他就真的只是想看看叶修好不好？
骗鬼，鬼都不信。
喜不喜欢叶修，他不知道，他跟叶修算什么关系，他也不去想，但他骗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自打全明星周末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频繁地意识到又能见面了这件事，连带地也开始意识到一些别的。这种感觉到今晚叶修如约而至时臻至顶峰，却被黄少天一通电话打岔了，随后的发展让人哭笑不得。
他没想到叶修会当众吻他。尽管在场所有人看来那都只是个逢场作戏的玩笑，但他们两人自己明白，那并不是单纯的玩笑。
那样算是帮他解围吗？抑或是帮苏沐橙？不管怎样，叶修站出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看来那个人比他以为的更放得开，或者更加不介意他们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至少王杰希认为，易地而处，他未必能做到叶修那般洒脱。
至于黄少天最后的问题，王杰希倒是觉得很无谓。退役之后的事，那都是多久以后了？如果叶修和苏沐橙彼此愿意，走到一起，到时候他会祝福他们吧……
这么想着，心里却有个地方并不畅快。王杰希迅速洗漱完毕，关灯睡觉。
第二天是全明星周末最后的环节，同时也是重头戏所在的全明星赛。全明星24人，分成两队，出赛选手刚好能不重样。
联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用抽签决定选手归属和上场顺序，结果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团队赛，除了固定分配给每队一人的治疗外，A队全是远程，B队全是近战。
这还打个毛线？联盟方紧急召集所有选手商议调整匹配方式，结果被叶修说了一句“不用调了吧，多麻烦，就这么打”，第六赛季全明星赛于是惊现了五远程大战五近战的盛况。
一场打下来，各自施展浑身解数，倒也打得难分难解，最后居然还来了个同归于尽的结局。当然，观众清楚，选手们自己也清楚，这样的结果里面存在多少水分。
不过观众不介意，只要比赛过程中出现了精彩场面，他们就满足了；选手们更不介意，本来就是秀场，没有谁会真的拼上老命去争那毫无意义的胜负。歪打正着的抽签效果配合上选手们职业级的服务精神，成功娱乐了全场，这场表演赛就算圆满落幕了。
微草是主办方，有很多场务需要关照，王杰希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他在选手通道里遇到了杨聪，后者远远看到他，冲他挥手。
“昨晚你们玩儿得挺开心啊？”杨聪开口就说，“听说我错过了什么好事？”
看着杨聪那挤眉弄眼的表情，王杰希哪能不知道他在讲哪一出？但他打定了主意装棵大头蒜。
“什么好事？”
“靠，照片都有了，你跟我装傻？”杨聪情绪高昂，声音倒是压得很低，“唉，可惜亲的不是苏沐橙，不然今天就能上论坛头条了。”
怎么着，魔术师跟斗神亲密接触不够王杰希亲了苏沐橙惊悚？王杰希凉凉哂道：“要么我去找个记者见证，也亲你一口，看能不能上头条？”
“别，千万别！”杨聪一口气蹦开三步远，“哥是直的，笔直笔直的！千万别来！”
你是直的，我就是弯的吗？王杰希当然只是开玩笑，哼笑一声走了，杨聪直觉这人今天哪儿没对，一股浓浓的吃错药的味道。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什么感觉，也许只是王杰希会开这种玩笑让他觉得有点儿难以适应吧，杨聪这么宽慰自己。
“你们昨晚玩到三点？”杨聪追上王杰希，问道。
“一点的样子吧。”王杰希说，“怎么？”
“一点啊，这么早……”杨聪摸了摸下巴。
半夜一点对职业选手来说不早了，职业选手的作息通常很规律，这算偶尔破例。王杰希有些奇怪杨聪为何有此一问。
杨聪也知道话讲一半不好，况且确实有疑问，他说：“那就奇怪了，我半夜三点多回来，你猜我在酒店门口碰到谁了？”
“谁？”
“叶秋。”
王杰希心里打了个突。叶修？
“大半夜的，他去哪儿？”问这话的时候，王杰希又一次感到心虚，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杨聪没听出异样来，只是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说是去买烟回来，也是怪了，最近的便利店明明在酒店左手边，但我看到他是从右边过来的……”
王杰希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了。叶修住的酒店的右手边，再过去一段路，不就是他订了房间的那家酒店吗？
难道……
“你没看错？”他强行稳住气息，问杨聪。
这时候就连杨聪也觉出点儿什么来了，疑惑地瞅了瞅王杰希：“这怎么能看错？就算是大半夜的，还有路灯照着呢，那么大一个人……喂你这什么脸色，我又不是在讲鬼故事。”
“……没事。”王杰希说，“就觉得有点奇怪。”
“是挺奇怪。”杨聪点头，“你说这大半夜的……”
“不关我们的事，少管吧。”如果是平时，王杰希大概就这么结上一句了，但这时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不关他的事吗？如果叶修是又折返酒店等他了，就这样等了两个小时，他却没出现……
王杰希有些慌忙地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无措。就算叶修真在等他，那也不是他要求的，他原本不应该有任何罪恶感。
然而，他约的人……
王杰希加快了脚步，他突然觉得走廊很长，天花板又太低，压得人胸闷。杨聪莫名其妙地跟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愈加莫名。
两人穿过选手通道，快到岔口的时候，王杰希要往左走，杨聪要去右边，正准备分道扬镳，右侧走廊传来说话的声音。走廊里有人说话很正常，原本是没人在意的，但传进耳朵里的内容却让两人都不禁停了下来。
“就不知道苏沐橙在得意个什么劲，离了叶秋她什么也不是！看看今天全明星赛，打得烂得一逼，也好意思在皓哥面前拿腔作势！”
这个声音王杰希听着挺陌生，陌生里又带了一点点熟悉感，联系说话的内容，这种熟悉感迅速让他产生了联想。
果然，完全没有意外的，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这声音王杰希就听得出来了，刘皓。
“她当然得意，全明星选手嘛。”刘皓说，语气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杨聪听得皱眉，看了王杰希一眼，王杰希面无表情，但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杨聪也只好站着不动。
第一个声音说：“今年的全明星我满以为能有皓哥你一份的……”
刘皓闻言嘲道：“有叶秋在，可能吗？”
“叶秋真不上道。”和他走在一起的男人说，“给你副队长当着，也完全是个空衔，谁看不出来嘉世实质上的副队长压根儿就是苏沐橙？你看看，哪支强队的副队长没入选全明星阵容的？蓝雨都入选三个人了，嘉世的名额怎么说也该有你一份，结果呢？说不是叶秋在刻意打压你，谁信！”
“习惯了。”刘皓说，“又不是一天两天，他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有他和苏沐橙在，别人就别想在嘉世混到出头天。”
“皓哥你真沉得住气，换了我，这待遇，早撂挑子走人了！”
“走哪儿去？他不给我副队长，我还能走，他给我副队长就是下了个套。哪家副队闹跳槽的？我要走，不摆明拿笑话给人看？”
“那也不能就让人这么欺负着啊！”
“哼，叶秋也霸道不了多久了，退役也就是这两年的事，等他一退……”
“你就是嘉世队长了？”
刘皓和他身边的陈夜辉齐齐愣住——最后这句话，好像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说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如今就交抱着手臂站在他们面前。那里是个拐角，散场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们没想到还会遇到熟人。
这可真是熟人——刘皓和陈夜辉脸色同时一黑——上次在嘉世，好像也好死不死被这家伙听到……
王杰希，简直是他们命中的煞星！
但撞都撞上了，听也听到了，现在再来说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吧啊哈哈哈显然是来不及的，刘皓也不会这么说。他脸色沉了沉，很快又舒展开来，还挤出了一丝笑容：“王队，还在忙啊？”
陈夜辉没他这修养，跟前次一样显得有些慌。王杰希冷冷扫了两人一眼，也是微微一笑：“只怕就算叶秋退役了，也轮不到跳梁小丑挑大梁。”
刘皓刚刚堆出来的笑容瞬间褪尽，一张脸煞白。王杰希没给他机会开口，继续说：“与其成天琢磨些虚无缥缈的，不如把这份心用到磨练自己的技术和专心打好比赛上去，全明星不是靠做小动作就能做来的。”
这下连一旁的陈夜辉也站不住了，刘皓脸白得像纸，陈夜辉脸涨得通红。他们自然知道王杰希所谓的“小动作”是指什么，但他们同样清楚王杰希没有证据，这样的指控完全可以当做诽谤的。
刘皓冷笑：“王队，说话客气点。我敬你是前辈，今天这些话就当没听到，彼此都留点颜面吧。”
“脸是靠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好自为之。”王杰希说完，再也不看刘皓和陈夜辉，转身走了。杨聪没跟着王杰希站出来，这时候继续呆在那儿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团团转了半天，还是两步跟上王杰希，走出来的时候同样没给在场另两人好脸。
“啧啧，我还以为你要揍人呢！”杨聪回想着王杰希刚才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揍他们？脏了手。”王杰希平静地说，那声音落在刘皓耳里，恨得他牙疼。
“皓哥，怎么办？他们会跟叶秋说吗？”发现“偷听”的人除了王杰希还有个杨聪，陈夜辉的气焰又矮了一截——他可不是嘉世副队长，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骨气说那些话。
陈夜辉到底还是有些怵叶秋这个队长，刘皓却不，他咬了咬牙，恨声道：“王杰希，别以为你没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咱们走着瞧！”
他声音压得极低，显出阴冷的狠劲，听得陈夜辉一阵发毛。他一回神，才想起刘皓所说的“把柄”是什么，刚矮下去的气焰被风一刮，顿时又拔起来一截。
“对啊，不是有那个吗？正好连叶秋一并收拾了！”
这段不太美好的不期而遇当日是以杨聪的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结束的：“擦！我不是要去另一边的吗，怎么就跟着你走这儿来了！”
杨聪掉头往回跑，王杰希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微草休息室门口，稳住情绪，推开门。
原本他是打算要问问叶修昨晚的事，现在却无论如何提不起这个念头了。并不是自己的事，刘皓那些话却像座山一样压在他心口。他感到愤怒，更多的却是难过。
为叶修竟然会有这样的队友愤怒，为遇到了这样的队友的叶修难过。
他曾经忍不住出言劝叶修考虑清楚是不是真要让刘皓当副队，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人心术不正，但他没想到叶修已经做到这程度了，对方还能这般冥顽不灵。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半年前，半年后，语气里的恨意却只有更重，他终于忍不住站出去，语出讽刺，但他却不能做到更多。
哪怕真把刘皓揍上一顿，又能怎样？这个人还是嘉世的副队长，还是叶修的队友，还是会源源不断地给叶修制造麻烦。
如果是微草的人，他二话不说就解约了，这点话语权他还是有的。但嘉世……他想起上次见到的陶轩，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好，嘉世老板会不会站到叶修这边，难说。
树大招风还是鸟尽弓藏？他不在嘉世，没法知道得更多细节，但即便身为旁观者，他也清晰地感觉到嘉世在变。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休息室里，方士谦一眼就看出王杰希走进来时脸色不好。
王杰希摇头。这件事前不久他跟方士谦聊到过，他一筹莫展，方士谦同样无能为力，方士谦只会再次劝他少管闲事。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惟独这件事，一直搁在心里，放不下。
这时的王杰希，很多东西还并不能真正体会，但对嘉世的这些所知所见却已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打着一个结，几乎成了一块心病。
而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王杰希想到了，却也没能完全想到。
这只是一个开始。
全明星周末结束后的第三天，叶修被陶轩叫到办公室。
陶老板桌上拍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个主角，背对着镜头微微前倾的那一个看不到脸，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的那条胳膊却说明了身份。而正对着镜头的人，虽然被挡去了大半张脸，却明明白白是叶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