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恶意PK-
王杰希打开网页，搜了一个词条，又关上。
他觉得这行为傻透了。
人的情感多么复杂，哪是一两句话能说透的？
他并没把方士谦说的当回事，他不觉得自己在恋爱。对叶修的心情从来就很复杂，很多感觉一直有，却又一直都是淡淡的，并不惊心动魄，相较之下，每次生理性的冲动给他带来的冲击还要来得更大一些。
但他又绝不认为这意味着恋爱——这只是个被默许了的差池，如果一切如常，没有那些零零总总的意外，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他觉得，喜欢一个人不该缘于任何肉体上的关系，而他对叶修的感觉……
能见面似乎会有点开心，但相隔两地也不会特别思念，就像往温水里撒了几颗糖，不管温度还是浓度都远不达标。
当然，他也说不清怎样才算达标，一切就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同时，模模糊糊地，他也觉察到了心底的一丝抗拒。
是在抗拒什么呢？王杰希坐回电脑桌前，唤醒业已休眠了好一会儿的机器。
游戏早关了，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窗口，是QQ，联系人一叶之秋。窗口里最后一句话显示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还是他约叶修单挑，对方爽快回答的那个“OK”。
还在技术部没回来？王杰希想，抬手敲了几个字，又删掉。
也有可能已经睡了吧，他把鼠标滑到窗口右上角的“X”上，想了想，没做多余操作，直接关机。
就在点下关机键的那一瞬间，QQ窗口刷出了新的一行文字，他看到了，却来不及中断关机进程。窗口带着那行字一闪即逝，系统进入关机画面，王杰希拿过手机，打开手机QQ，程序尽职尽责地同步了消息。
“早点休息。”叶修说。
王杰希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嗯。”
测试，调整，等到12月3日新版本正式上线，反而没职业选手们什么事了。
新版本上线之后，职业联赛有一小段休赛期，给大家升级和提升装备用。职业选手不需要自己练级，账号卡早早就被“收缴”上去，战队安排专人负责代练。
这段时间，技术部和网游部都是24小时连轴转的，王杰希也没有安排训练，只让所有人都拿着小号自己去游戏里继续熟悉新技能。
战队安排的是三班倒的练级，经验不分昼夜地刷，角色等级很快就练起来了。
每次版本更新初期，普通玩家都会自觉给职业选手的角色留出练级空间，很少发生选手账号被恶意抢怪或恶意PK的事件。没有任何明文条例对此作出限制，但游戏里早已形成这样一种公认的风气，就算最不对盘的战队，这时候也基本不会针对对方选手角色进行恶意挑衅。
这次却发生了一起这样的事。
王杰希听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结束了。他开着小号去到现场，远远看到一个战斗法师蹲在那儿，旁边站着个枪炮师，两个角色都顶着陌生的名字。
他走过去，战斗法师立刻警觉地站起。“是我。”他出声表明身份。
“动作太慢了吧，散场了你才跑来。”耳麦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王杰希操纵着角色走到两人面前，问：“怎么回事？”
突然遭遇围杀的是沐雨橙风，苏沐橙的账号，当时却不是苏沐橙在用。网游部安排的代练虽然也堪称老手，但意识和操作远远不到职业选手级别，突然遭遇围杀，方寸大乱，沐雨橙风很快就被干掉了。
为防意外，练级自然不会有人穿一身银装，沐雨橙风爆了个橙色装备出去，回了复活点，叶修和苏沐橙本人闻询赶来，那伙人已经跑得一个不剩。
如果说这只是一起偶然事故，那真是假得连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信，据当时正好也在附近的一些玩家描述，那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除了围攻沐雨橙风的人之外，周围还布置了不少应对增援的埋伏。
沐雨橙风死得太顺利，倒让他们这些布置显得小题大做了。
“猜得到对方是谁吗？”王杰希问苏沐橙。
苏沐橙摇头。叶修说：“隐藏了公会名，看不出来头。”
“谁会在练级的时候搞这么一手呢？不会是普通玩家，必然是跟嘉世或苏沐橙本人有恩怨的。”游戏里没有保留案发现场一说，事情过了，周围环境一点蛛丝马迹也不会留下。
跟嘉世有恩怨，说给十个人听十个人都会首先想到霸图，但这十个人也都会同时摇头说这绝不是霸图粉丝的作风。就算霸图跟嘉世天天撕的那几年也没发生过升级期间恶意PK职业选手角色的事件，更不用说这一年多来两队没什么直接冲撞，粉丝之间相对已经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其他战队的粉丝就更没理由这么干了，但要说是苏沐橙的个人恩怨导致，当事人又完全想不出在哪儿招惹过谁，需要让别人大费周章地出动二三十号人专程来对付她。
猜不到对方来意，也就没法知道对方会不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沐雨橙风还没满级，死这一次又掉了不少经验，之后的练级过程势必需要更加小心。
“让公会出人护航吧。”王杰希说，这样练级效率会低一点，但总比被人刷好。
叶修想了想，密王杰希：“上Q。”
王杰希本来就挂着QQ，切出去看到一条新的讨论组，打开一看，叶修把他们三人拉了个组。
王杰希打了个”1”表示自己在了，叶修说：“先把你那个账号退了。”
王杰希依言退了账号，他大致已经猜到叶修想干什么。果然，叶修说：“我去上沐橙的号，你开个战斗法师号上来，不用做什么，挂着就行。”
“我呢？”苏沐橙问。
“你跟他一块儿挂着。”叶修说。
“这样不好。”王杰希一边登入账号，一边打字，“不自然。出了这种事叶秋和苏沐橙不会继续放沐雨橙风一个人练级，或明或暗，应该会在附近才对。”
“这不是怕太麻烦你了吗。”叶修说。
王杰希啪啪啪地敲键盘：“得了吧，真怕麻烦我，你就不会把我拉进来了。你想一个人去当诱饵，但我觉得不好。”
“那好吧。”叶修回道，“你和沐橙跟我一起。你们等级低，自己当心。”
两个小号并没有进行三班倒的练级，等级比之沐雨橙风自然还要低些。
“我有数。”王杰希说，“我们保持一点距离跟着，随时联系。”
“OK，切回游戏吧。”叶修说完，突然又叫住两人，“等等！”
“大眼，你会用战斗法师吗？”
……
王杰希给了个无语的表情。
结果三人晃悠了一晚上，没再遇上挑事的人，十二点半，王杰希问叶修怎么说，叶修看了看时间：“散伙。”
“再等下去也不会来人了，明早起来再看。”叶修说，“晚上我让网游部的人盯着点儿。”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也不能因为有被恶意PK的风险就搁置下沐雨橙风的练级进度。三人下线，王杰希没多话，第二天一早起来，先上QQ，叶修已经在线了。
“半夜又出现了。”叶修说。
王杰希用自己的小号登入游戏，搜索沐雨橙风，发现比昨晚下线时高了一级。
“你没睡觉？”王杰希问叶修。
“睡了。”叶修说，“半夜起夜，顺便看看电脑，看到网游部的留言，我就把账号卡要来了。”
“被杀了几次？”王杰希问。
叶修想了一下：“我来之前三次，我来之后被堵了一次副本门，还没过上两招就全跑了。”
所以沐雨橙风成长起来的等级大都是叶修自己练的。
“你一个人刷副本？”王杰希看了沐雨橙风的所在区域，停在副本里。
“别逗。”叶修说，“单刷效率多低，叫了公会的人一起刷。”
事实上，尽管叶修没声张，沐雨橙风被恶意PK的消息很快也在嘉王朝公会里传开了，不少玩家尤其是苏沐橙的粉丝自发组织了“护卫队”，彻夜守着副本门保护自家偶像。半夜三更能集合起来的玩家不多，天亮了，一传十十传百，王杰希到了一看，副本门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嘉王朝玩家塞得水泄不通，别说捣乱，连正常刷副本的玩家都受了影响。
中草堂公会里就有玩家正在抱怨，现场其他公会的玩家几乎要和嘉王朝玩家吵起来。王杰希密叶修：“换个地方吧，我上王不留行过去。”
“嗯，沐橙起来了，我把沐雨橙风还给她。”叶修又报了个坐标，“十分钟后这里见。”
王杰希找网游部要回了王不留行的账号，方士谦知道了，问了两句，神叨叨地也开了防风过去。嘉世两大神级角色和微草两大神级角色胜利会师，叶修一看，这阵容多好，挑了个最高级的五人副本出发了。
进副本之前，叶修不忘在公会频道说了一句：“散了散了，不用堵在那边影响交通秩序了少年们。”然后转到世界频道发话：“要杀沐雨橙风的快来啊，魔术师大大等你们！”
言下之意，王不留行在给沐雨橙风当保镖？世界频道炸锅，方士谦笑得直不起腰。
王杰希面色如常，进副本就问攻略。
“没人打过呢，刷完你写一篇发论坛上，就有攻略了。”叶修忍笑。
王杰希默：“你指挥。”网游里刷副本的经验他远不及叶修，这点上他有自知之明得很。
“先往前走呗。”一叶之秋提着战矛一马当先，走了没两步，就听“嘎吱”一声……
“你还能不能靠谱了？！”王杰希嚷道。
“靠！我也第一次来，哪知道这里会有陷阱！”叶修吼回去。
“路这么宽，你怎么就不能往别处踩呢！”
“废话少说，修鲁鲁呢，快丢出来！”
“被洗点了，没出！”
“……要你何用！”
进副本第一波小怪，四位大神略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但总算有惊无险地打掉了。主要问题还是在于代练为了练级方便，把号全都洗了点，换了自己相对顺手一些的套路，好像王杰希那种奇葩加点和键位更是被改得面目全非。几人打完一波怪，老老实实停下来把技能挨个过了一遍，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当即回城全部洗回来。
几趟副本打完，顺带拿了个首杀奖励，除了偶尔在副本门口被玩家围观之外，倒是风平浪静一点插曲也没有。
“有你在，他们不敢来。”叶修说。
“那我走了。”王杰希说。
“别走别走，借我几个账号！”
王杰希目光一闪：“要什么样的？”
“随便。”叶修道，“别带有强烈中草堂风格的就行。”
中草堂的账号那真是太有特色了，走哪儿辨识度都特别高。
“你等等，我找人问问。”王杰希也拿不准现在拿不拿得出这样的账号，只能先找网游部询问一下。
他还没切出去，苏沐橙开口了。
“别麻烦了吧。”苏沐橙说，“沐雨橙风今天应该能满级了，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来找麻烦，不用费那事。”
王杰希问：“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整你？”
“算了。”苏沐橙说，“不耽搁正事要紧。”
叶修沉吟着不说话，王杰希左右看看，索性停下来等他们统一意见。
“到底怎么一回事？”方士谦突然密过来，王杰希想起这件事还没好好跟方士谦说过呢。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除了沐雨橙风被人恶整，他也不知道更多。王杰希简单地把自己所知的部分跟方士谦讲了一下，方士谦沉默片刻，道：“听起来像是有内鬼……”
“我也这么猜。”王杰希说，“今天这个阵容就算了，昨天晚上只是两个小号跟着而已，对方也没行动，在我们下线，沐雨橙风转到代练手里之后才又有了动作，说明对方对嘉世和嘉王朝的人员在线状况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公会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嘉世网游部的人。”
“嗯，看起来叶秋想把人揪出来，苏沐橙比较倾向息事宁人。”
“你怎么看？”
“如果真是嘉世内部的问题，我不发表看法。”王杰希说，“但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微草，我绝不姑息。”
方士谦知道王杰希言出必践，而叶秋那人也不是什么软包子可以任人揉捏，但看得出来，苏沐橙的意见确实让叶秋犹豫了。既然会犹豫，那就证明这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一件事，或许比他们猜想的更复杂。叶秋和苏沐橙多半已经有了比他们更多的头绪，但却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
“不管叶秋打算怎样吧。”方士谦又密过来，“你帮苏沐橙也得有个限度，别耽误了咱们自己的进度。”
“我知道。”王杰希说，没去纠正方士谦的小误会。
叶修最终也没坚持找王杰希借账号，又刷了一遍副本，方士谦先退了，过了一会儿王杰希也被叶修赶走。
王杰希退了王不留行，把账号卡交还给网游部，自己又登了小号找过去。
“这么敬业，我可不给你发工资。”叶修笑道。
“没指望你发工资。”王杰希说，“又不是冲着你来的。”
“哦~”叶修笑意更深了，“护花使者？那我先去睡会儿，沐橙的身家性命就交给魔术师大大你了啊！”
叶修说退就退，王杰希想想，这家伙也熬了一宿了，是该去歇会儿。
“谢谢了啊，魔术师大大！”苏沐橙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不客气。”王杰希淡淡回道。
方士谦吃了个上午饭再换个小号找过来的时候，就只见到王杰希和苏沐橙两个人在刷怪。方士谦脑子里“叮”的一声，远远看了一眼，掉头跑了。
“刚才那个……是中草堂的人？”苏沐橙目送一个可疑人士一溜烟跑没影，问王杰希。
“方士谦。”
“跑那么快做什么？”
“谁知道呢。”
王杰希已经不想知道方士谦又误会什么了，他兢兢业业地打怪，等到下午叶修睡饱觉上来，沐雨橙风已经满级了。
满级了苏沐橙当然不会继续在游戏里挂着，王杰希也懒得再练小号。叶修唤醒电脑，就看到魔术师大大和自家妹子在QQ讨论组里聊得相当热络。
“闲的啊你们！”叶修叼上一根烟，随手一拉，发现自己被苏沐橙爆了不少猛料，登时头大，“大白天的挂着QQ聊天浪费青春，你们对得起辛辛苦苦工作的技术部和网游部同胞们吗！”
苏沐橙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先一步开溜了。叶修说了句“讨论组我解散了啊”，王杰希就被踢了出来。
王杰希笑了笑，单独弹了叶修：“后来没人找事。”
“知道。”叶修很快回道，“我去网游部打过招呼了。”
“打什么招呼？”
“叫他们派人盯着点儿。”
“没见派人来。”
“那也够了。”
王杰希顿了顿。没派人来，至少也没再监守自盗，所以够了——叶修是这个意思？
他果然也在怀疑……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是嘉世的家务事，王杰希不好多嘴，叶修也没再说什么。本以为事情到此算是勉勉强强揭过去了，没想到晚上一场盛大的野外BOSS争夺战，又上演了一出连王杰希也看不懂的戏码。
抢BOSS，职业选手不会真身上，但角色没到，人却到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新版本上线后刷新的第一个野外BOSS，各家自然都肖想着爆出来的稀有材料，结果半是为了抢BOSS半是果断凑热闹，各大公会的队伍里都混着好些个闲得蛋疼的职业选手。
叶修到了，王杰希也到了，开的都不是之前用过的小号。职业选手的账号虽然这时候普遍都满级了，但普通玩家，哪怕是公会精英玩家的账号等级却还参差不齐着，无论哪个会想单杀BOSS，难度都是偏高的。
这种情况下，尽可能让别人先去蹭BOSS的血，自己想办法最后收掉人头就成了所有人共有的计较，但想归想，实施起来却不简单，最后不出所料地发展成了一场大混战。
职业选手混在普通玩家里还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的，于是各处都充斥着对被揭破了身份的职业选手喊打喊杀的声音。这样的大环境里，苏沐橙的角色被一轮集火轰成渣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王杰希看出了不正常。
方士谦发现冲着BOSS去的队长身形迟滞了一下，发了个“？”过去。
“苏沐橙被杀了。”王杰希说。
“……你别是想着去报仇吧？寡不敌众啊清醒点。”方士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摆脱一轮围追堵截的王杰希才回道：“别瞎想，待会儿说。”
BOSS最后是被蓝溪阁拿下的，黄少天叉腰大笑，王杰希临走前顺手帮他降了点酸雨助兴，被黄少天一路追着骂。
甩掉黄少天，下了线，方士谦从座位上看过来。由于是一次有组织的活动，参与人员都在训练室集合上线，现在BOSS挂了人也走得差不多，王杰希对方士谦点点头，两人走到窗边。
“嘉王朝中途退出了。”王杰希推开窗，凉风灌了进来。
“嗯，似乎是叶秋下的指示吧。”方士谦哆嗦了一下，“有蹊跷？”
王杰希活动着手腕，说：“苏沐橙不该一个人冲出来的，很奇怪。”
他说的是当时苏沐橙的枪炮师小号单独从队伍里冲出，在乏人增援的情况下想去抢一个点，结果因为枪炮师的职业特性被人集火干掉。
不管是负责指挥作战的叶修还是苏沐橙本人显然都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是叶秋布置的任务，就该安排了援护。”方士谦合理推断道。
“很显然，负责援护的人员严重失职了。”王杰希说。
方士谦前后连贯起来一想，问：“你觉得这跟之前针对沐雨橙风的恶意PK是一脉相承的，嘉世内部有人故意要整苏沐橙？”
“恐怕不只是要整苏沐橙。”王杰希沉吟着，“如果是公然不听指挥，那也是针对着叶秋去的。”
方士谦想到了更多。小而言之，这或许只是个网游里的小动作，大而言之，嘉世近来愈见低迷的状态恐怕都跟此不无关系。
他和王杰希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但谁都没证据把这口锅扣到那人头上。“毕竟是嘉世内部的问题，我们插不上手。”方士谦总结道。
王杰希点了点头。
“虽然跟苏沐橙有关，但起不了作用的事你也别琢磨太多。”方士谦又说。
王杰希的心思不在这，只听进去了后半句话。他在想嘉王朝中途退出，叶修是终于下决心整顿内务了吗？
这很难，王杰希想，只希望能顺利解决吧。
而此时此刻，叶修却不像王杰希以为的那样在训人。
——嘉世队长正坐在嘉世老板的办公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