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叶修是在周一中午返回B市后才知道嘉世挂牌出售的消息的。陈果讲这事儿时还有些期期艾艾的，叶修一听，当场无话可说。

以他对陶轩的了解，倒不是全然猜不到这样的结局，但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跟仅存于想象中还是不同的。

出售嘉世，陶轩这个人终于彻彻底底背叛了当年一起有过的初心，而嘉世也终于成了他日益高涨的私欲之下最惨痛的牺牲品。

叶修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开，心还是为之一痛。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当先走了。

陈果有点想哭，求助般望向唐柔，结果没看到唐柔，倒是跟魏琛看了个对眼。

“你早就知道了吧？拖到今天才说，也不怕给他打击太大！”魏琛数落起陈果来。

“你不也早就知道了！”陈果不甘示弱地回道，说完又讷讷地闭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跟魏琛对喷有什么劲。

其实又哪只她和魏琛呢？除了叶修和包子那个没心没肺的，兴欣其他人这几天里多多少少都关注着新闻，包括记者去兴欣网吧突击采访在内，陈果都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瞒着叶修，倒不是真怕叶修受打击，而是他们都觉得应该让叶修尽可能地放松休息，而不是在休息的过程中还要被这些破事搞坏心情。

可这些事早晚是要知道的，下午的记者会上也必然会被问及。陈果现在说出来，是想让叶修有个心理准备。

“放心吧。”苏沐橙走上来，往她背上拍了一下，“他没那么脆弱。”

“……嗯。”陈果点头。

 

一行人吃完午饭，稍作休整，就赶赴了新闻发布会现场。

兴欣的发布会被安排在第二场，头场的神奇战队结束得有点出乎意料的快，兴欣一众人等刚到休息室不久，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被吆喝着赶去会见记者了。

记者会上果然被重点问到了嘉世的问题，而身为嘉世的老队长，叶修当日的一席回应多年后仍被嘉世粉丝们奉为圭皋。

叶修说，嘉世不会倒下，因为嘉世不是一件商品，它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它存在于每一个关心和热爱嘉世的人心中，只要有他们在，嘉世就永远不会倒。

自叶修从嘉世退役至今一年半，这个昔日曾领导着嘉世创下王朝霸业的男人，在历经过无数口诛笔伐之后，终于再次成为了嘉世粉丝心目中的精神支柱。

可惜这根精神支柱却再不属于嘉世，多少人到现在才明白，失去叶修，原来才是嘉世最大的损失。

而叶修呢，他已经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那个白雪纷飞的冬天，他孑然一身离开嘉世，当时他说：“休息一年，然后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

 

发布会留下了无数话题，步出现场，兴欣众人心里难免激动。

每个人表达激动的方式不一样，魏琛吊在队伍最后头，嘴里叼着根烟，一脸贼笑。陈果不小心回头看见了，一个哆嗦，差点以为他们这是刚打家劫舍完的一群土匪。

“老家伙也特别想宣告一句‘我回来了’吧。”叶修被陈果戳着朝后看了看，笑着说。

魏琛没听见，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叶修！”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场馆，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寻找声音来源，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方士谦。

“那是……方神？”乔一帆及时控制住了音量。他正式加入微草战队的时候方士谦已经退役了，但在训练营期间却是时常见到的。第七赛季方士谦跑训练营比王杰希勤快，虽然当时他重点关照的对象是袁柏清，也不妨碍乔一帆早就看熟了这张脸。

走在他身边的人对方士谦就没那么熟悉了。安文逸作为治疗，自然也关注过治疗之神，但他的关注点都放在比赛里，方士谦真人长什么样，那是真没什么印象，这时听乔一帆一叫，便也顺势打量起那个正向着他们走过来的男人，喃喃道：“这就是方士谦？”

“方士谦？谁啊？”包子完全状况外。

“微草的前任副队长……不对，是前任的前任了。大名鼎鼎的治疗之神，这也没听过？太孤陋寡闻了吧！”魏琛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解说着，一边饶有兴味地盯着方士谦猛瞧，“他来干什么？”

苏沐橙的反应最自然，微笑着向方士谦点了点头。叶修却不那么自然了，心里一时滑过数种猜测，虽然都没摆在脸上，仍是迟了半拍才开口打招呼：“老方啊，你怎么来了？”

方士谦对还在愣神的陈果笑道：“恭喜你们赢了挑战赛。”然后才面朝叶修做了个手势，“借一步说话？”

“行啊。”

叶修跟着方士谦往不远处一棵大树下走去，一群人这才炸开了锅。有时候比起现役大神，已经退役的大神更是珍惜品种，就连顶着一张不屑脸的魏琛眼珠子也忍不住朝那边溜。

“真是方士谦？”陈果还有点愣愣的。

“是本人没错。”苏沐橙站到她身边。

“那个……”陈果指了指树底下的两人，“他们熟吗？”

苏沐橙想了想：“我也不清楚。”

陈果若有所思起来，苏沐橙也没多言，就跟她一起看着。

 

树下，方士谦向叶修道贺：“恭喜，啃掉嘉世这根硬骨头，不容易。”

“谢谢。”叶修说，“你不会是专程来道贺的吧？”

方士谦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叶修好奇地看了一眼，却见方士谦只是拿在手里，既没展开来的意思，也不打算递给他。

“那是？”

“你们全队这是上哪儿旅游回来？”方士谦没解释手里的纸条，而是转头扫过兴欣一行人，又收获了一堆各式各样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叶修还在猜测方士谦的来意，“也不算旅游吧，就京郊一个度假村呆了一星期，放松一下。”

“哦，难怪。”方士谦点头，“某人给你QQ上留的言，没看到吧？”

“某人”指谁就不用猜了，叶修愣了愣：“到现在还没上过网呢。”

方士谦无言地看着他，那眼神透着几分古怪，看得叶修心里一阵别扭：“怎么了老方，有话直说吧。”

方士谦却没说什么，收回目光，递出了手里的纸条：“这个给你。”

“呃，这是……”叶修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个地址，“‘宴’？”

“酒吧。”方士谦说，“我约了王杰希在那儿见面，你要是有空，就替我去一趟吧。”

“……什么意思？”

“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方士谦这么说，神色间却不见多少犹豫，叶修一看就明白他这是一早打好了腹稿才来的。

“讲吧。”

“老林，还记得吗？”

从方士谦嘴里说出来的“老林”不大可能是林敬言，叶修没会错意：“林杰？”

“嗯。退役后他就去了外地，前些天回来了，约我吃了顿饭。”

叶修一时琢磨不透方士谦突然谈起林杰的用意何在，就听方士谦继续说：“我们聊了很多，也谈到了王杰希……”

 

两人这一去就是好半天，也不见相谈甚欢的模样，气氛看起来竟颇为严肃。陈果不错眼地盯着看了半天，低声跟身边的苏沐橙说：“总觉得有点怪。”

“是不太寻常……”苏沐橙表示同感。

“方士谦来找叶修，会不会跟王杰希有什么关系？”陈果说出了她心里翻来滚去的猜想。

苏沐橙回头看着她：“怎么说？”

“就有这种感觉……”陈果不好意思说她最近对王杰希三个字都有点草木皆兵了。

苏沐橙眨了眨眼，试探着问：“他们的事，你知道了？”

陈果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他说的？”苏沐橙又问。

“我们先察觉的。”陈果说，“我跟小唐。他……承认了。”

“这样啊。”苏沐橙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很信任你们。”

“是吧。”陈果额角都渗出汗了，总感觉跟苏沐橙说这有些心虚。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苏沐橙看回方士谦的方向，“他们最近不太好。”

“呃……”这倒印证了陈果的猜测，她自觉继续探究下去有点太八卦了，但又实在忍不住，“到底怎么一回事？”

苏沐橙摇了摇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没问过，就只是感觉而已。”

“……”

“他们曾经挺好的，后来叶修这边出了点事，就不太好了。”苏沐橙说得特别含糊。

陈果相信她的确不知道内情。叶修那性子，相处这么久她多少还算有些了解，那就不是一个会把私事拿出来跟人商量的类型，就算对象是苏沐橙，恐怕他也只会自己搁在心里。

而苏沐橙呢，叶修不说，她也不会问吧。

可这样真的好吗？陈果特别不确定。

“都把对方当块宝，都把自己当根草。”苏沐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陈果听清了，忍不住怀疑：“当根草？就他？”说着冲叶修努了努嘴。

“不像吧？那要看对什么事了。”苏沐橙的笑容淡淡的，隐隐带着一丝伤感，“他是最明白‘失去’的滋味的。”

陈果心里“咯噔”一声。

跟苏沐秋没有任何交集，以至于她时常想不起来，叶修曾经有过一个最好的朋友。

那个朋友的骤然离世带给叶修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人们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谁又能说得出到底要过去多久，记忆中的伤口才能真正被时间抚平？

而对叶修来说，失去和告别的经历恐怕远不止如此。这一路走来，他送别了多少故友，经历过多少分道扬镳，到最后，连陪伴他最久的一叶之秋也离他而去了。

这样的叶修，他的心是会被消磨得冷硬如铁，还是会更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珍惜每一个重要的朋友，每一段真挚的感情？

陈果毫不怀疑，答案一定是后者。她觉得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叶修本人也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去做了，她却没法不想。她不知道叶修跟王杰希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看得出，王杰希在叶修心里一定是特别的。

他是那个被叶修视若珍宝的人吗？

可这种珍重的方式却让陈果觉得难受。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叶修不是一头热，既然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感情，那不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这么辛苦呢？

陈果不明白，无比纠结。苏沐橙说“出了点事”，陈果脑补了一卡车剧情，还是没能补出一个让自己释然的结论。

方士谦跟叶修的谈话似乎结束了，叶修向这边走来。陈果还在纠结着，苏沐橙先一步迎了上去：“有事？”

“有一点。”叶修走到陈果面前，“我得去见个朋友，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陈果抬头，眼神很是一言难尽。叶修一愣：“怎么了？”

“小楼之前联系过我，想请我们在他们那儿多玩几天，我正犹豫着呢。”陈果说。

“这样啊，咱们也没什么事，他们那边环境挺好的……”叶修很自然地顺着陈果的话头说下去。

“是啊，我也这么想。”陈果点头，“咱们就在B市多呆几天，吃喝玩乐够了再订回程的机票。”

“嗯嗯。”

“所以呢，你有什么事就自己处理完了再回来报到吧，反正也不急着回去。”

“呃……”

“噗哧！”这一声来自苏沐橙。叶修一回头，就见苏沐橙对着陈果竖起了大拇指。

 

半小时后，叶修按照方士谦给的地址好容易找到了那个藏在深巷里的小酒吧。酒吧是老民居改建的，地方不大，拉开门进去，瞬间就被幽静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包围了。

叶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边的王杰希，后者正跟调酒师模样的人说着什么。他走过去，拉开王杰希身旁的高脚凳，坐下，四顾打量起酒吧的装饰来。

“老方真是神了，总能找到好地方。”

“欢迎光临。”那个调酒师模样的男人对叶修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就礼貌地走开了。叶修这才看向王杰希：“怎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很意外？”

王杰希脸上的表情岂止是意外，还十分复杂，但他很快就把这些都收了起来，平静地问：“方士谦叫你来的？”

“听他说你在找我。”

王杰希不置可否。

叶修轻声道：“抱歉，一周没上网，你的留言到现在也没看到。”

“嗯。”王杰希淡淡应了一声。

“找我什么事？”叶修问。

“没什么要紧事，说好要给你庆功的。”

王杰希的语调始终欠缺起伏，叶修听出来他兴致不高。是本来就心情不佳，还是因为见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叶修暗斥自己多心，想着得说点什么活跃气氛，想来想去，还数王杰希提的这话题最喜庆。

“好啊，等着你呢。”他说，“不过嘛，庆功宴都吃过两轮了，你可得想点儿有新意的招数出来。”

“哦？两轮？”王杰希的关注点却有些偏。

叶修数道：“决赛当天晚上，全队跟几个当初在游戏里一起下过副本的朋友去庆祝，把我给喝到桌子底下去了，睡了一整天，差点儿起不来床。隔天又跟义斩那帮小子去吃吃喝喝，就后来去的那个度假村还是义斩的小楼给介绍的，别说，地方真不错，世外桃源似的。”

王杰希的眼神暗了暗，他飞快垂下眼帘掩饰了过去，叶修没能注意到。

“看来，我来得有些晚了。”

“总会留个机会给你表现的。”

王杰希轻笑一声。

调酒师过来了，手里拿着杯淡绿色的酒，轻轻放在王杰希面前：“久等了。”

“谢谢。”王杰希报以微笑。

叶修看着那酒的颜色，挺漂亮的，就说：“麻烦也给我来杯一样的吧。”

调酒师却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的酒都是为每个顾客单独调制的，没有一样的。”

“呃……”

“给他调一杯庆祝胜利的吧。”王杰希说，“别太烈了。”

“好的，请稍等。”

调酒师又走开了，叶修看着他娴熟地摆弄各种酒瓶和器具，有点好奇：“真的给每个顾客调不同的酒？那人多的时候不得忙死？”

“这就不知道了。”王杰希说，“至少现在人不多。”

那是真不多，统共只有他俩而已。叶修一想也是，这还没到晚饭时间呢，一般酒吧的营业高峰期都在深夜吧。

“方士谦怎么想的，这个点儿约在酒吧……”

“他原本想叫我去吃火锅，我不想去。”

“为什么？”

“上火。”

“……”

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叶修这次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了，王杰希真的心情不太好。他第一时间回忆了一下微草常规赛的战绩——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不是微草的事，那……

“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叶修决定放弃胡乱猜测，直接问当事人。

王杰希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没有啊，怎么了？”

“没有的话，看来就是不欢迎我了。”叶修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会。”王杰希说着，修长的手指滑过剔透的杯壁，上下摩挲。

“可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叶修陈述了一个事实。

从他进门到现在，王杰希确实连正眼也没给过一个，连对着调酒师都比对着他笑得真诚一些。这样的王杰希让叶修觉得有点陌生，有点不适应。

王杰希却不打算承认这一点。“你多心了。”他说，“不针对你，我只是有点累。”

这倒不似说谎，叶修老早就注意到王杰希眼眶下那两道很深的黑眼圈，那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气色不好，充满疲惫感。

“昨晚没睡好？”叶修抑制住想要伸手抚平那两道黑眼圈的冲动。记忆中的王杰希很少会这么任由疲态外露，哪怕累到极点，他似乎也总能在表面上保持住一种自成一格的云淡风轻。

也许正因如此，才鲜少有人能发现他其实已经承担了太多，也因此，方士谦的那席话才格外令叶修感觉揪心。

方士谦说：“他当初答应接老林的班，是看出老林在勉强自己做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又何尝不是在勉强自己呢？永远把队伍放在第一位，为此不惜改变打法，永远不知疲倦地冲在最前头……”

“他太习惯这样了，所以大概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其实是在透支。人都是有极限的，过度透支只会让极限更早到来而已。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相信也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就去跟他好好谈谈吧。”

站在叶修的立场，他无法像方士谦那样评述王杰希为微草所做的一切，他总觉得方士谦话里有话，并没能完全明白更深层的含义，但他知道方士谦会去找他，而不是直接跟王杰希谈，一定有其用意。

所以他来了，看到了这样的王杰希。

叶修想到，上一次见到这人已是半年前了，再上一次，又是一个半年。半年不见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变化，头发长了短了，胖了瘦了，零零总总，总能瞧出些不同。

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看在眼里觉得格外忧心。

可王杰希这人叶修再清楚不过，他不想说，谁也休想撬开他的嘴。对此叶修很无奈，正想着怎么探探他的口风，调酒师把新调好的酒送了过来。

“按照这位先生的要求，酒精含量很低，希望您喜欢。”

叶修接过杯子，道了谢。

那是一杯带着透明感的橙色液体，乍一看像某种清亮的果汁。王杰希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我想不出什么新意，择日不如撞日，就以这杯酒祝贺你回来吧。”

“看来这酒是你请了？”

“当然。”

叶修笑着举杯，跟王杰希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碰：“谢了。”

“不嫌寒酸就好。”杯沿贴在唇上，王杰希抿了一口酒。

“怎么会。”叶修也试着喝了一小口，果然像调酒师说的，没什么度数，浓厚的热带果香加上一点酒精，整杯饮品有种热情四射的风味，叶修挺喜欢，又喝了一大口。

他有点好奇王杰希那杯是什么味道，如果放在以前，就直接拿过来尝了，现在却不好提这种尴尬的要求。王杰希留意到他频繁瞥过来的目光，会意般把酒杯往他那侧推了推：“想试试？”

“那我就不客气了。”叶修赶紧就坡下驴，端起杯子就往嘴边凑。

酒一入口，叶修差点呛到。跟漂亮的外表截然不同，那味道很难描述，并且显然，这一杯的酒精含量比自己这杯高出不少。

王杰希看着叶修的表情迅速扭曲成一张苦瓜脸，不禁笑了起来：“想提醒你慢点儿的，说晚了，喝那么急干什么？”

“咳咳……”叶修忍不住呛咳了两下，“这什么，怎么这么苦？”

杯子早让他推回给王杰希了，王杰希拿起来，错开叶修碰过的部分，抿了一口：“也不算苦吧。大概加了点苦艾酒，还有别的成分，也就是一点药草味，你是喝了甜的再喝这个，才觉得特别苦。”

“你有必要么，喝个酒也要喝药草味的……”叶修还在抱怨。

“不是我点的。”王杰希说，“大概调酒师看我气色不好，就给了这么一杯。”

叶修连喝了两口自己那杯酒，才算把嘴里奇怪的味道压下去，听王杰希这么一说，就犯嘀咕：“你也知道你气色不好啊。”

“最近事情比较多，没休息好。”

这算是回答了叶修先前那个是不是没睡好的问题，但叶修总觉得很可疑。就算准备季后赛，也不至于搞成这样，连陌生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状态不佳。

“如果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说不定能帮你参考参考。”叶修字斟句酌，尽可能显得自己不是在刻意探究王杰希的心事。

“说过没有了。”王杰希仍是不露口风。

“真没有？”

“就算有，说给你听又能改变什么？”不等叶修反驳，王杰希把话题岔了开去，“之前媒体的爆料我看了，没想到嘉世对待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过分。那段时间，很难吗？”

叶修心知他在转移话题，却也没有戳破：“那算什么，更拮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何况前脚离开嘉世后脚就进了兴欣网吧，有地方睡觉，有地方上网，吃穿不愁，还有钱买烟，很不错了。”

“你要求可真低。”

“没办法，就这么点儿追求。”

“你该告诉我的。”

“告诉你干什么，找你借钱？真没那必要。”叶修一笑，“放心吧，要是真沦落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我一定不会忘了你。”

“但愿不会吧。”王杰希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叶修还没咂摸出味道来，就又听他说，“现在算是熬出头了。如何，兴欣这些人比起当初嘉世那些，挺不错的吧？”

“嗯，都是不错的家伙。”叶修笑道，“还得感谢你们微草贡献了一个呢。”

“小乔是个好孩子，在你们队里发展得很好。”王杰希实事求是地说，“不过你们的治疗得想办法加强一下才行。”

“小安啊，他的长处和短板都很明显。反应这东西很难说练就能练起来，只能在反复实战中一点一点提升了。”

“只要队伍有凝聚力和上进心，其他都是可以提升的。”

“是啊，能聚起这么一帮人来，我很满足了。”

“新认识的朋友也不少吧？”

“你说义斩那帮人？游戏里混得比较熟，大家互取所需，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

“他们很热心。”

“嗯，是挺热心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不错，比以前好很多。”

“是吗？”叶修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我也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是该恭喜你。”王杰希说着，喝掉了最后一口酒。叶修都没留意，他这一小口一小口的，什么时候一杯酒就都下肚了。

他刚想说怎么喝那么急，一扭头对上王杰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一惊，直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王杰希眼里一点光也没有，沉得吓人。他看着叶修，一字一句地说：“有些话我犹豫了很久，在想要不要说出来，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

“看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高兴，真心的。”

“不过既然你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对你好，我这个‘朋友’也就不必要了。”

“对不起，以前是我托大了。这个‘朋友’的角色，太累，我不想扮演了。”

“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的好。”

说完，王杰希站了起来。“……什么意思？”叶修的声音紧随而来，王杰希在其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他闭了闭眼，又不容自己迟疑地睁开，把话说得更直白：“我说，我不想再跟你玩儿朋友的游戏了。以前说过的那些，就当我食言吧，各自珍重。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不等叶修作出任何反应，找人结帐去了。

叶修呆呆地坐在那儿，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他觉得不敢置信——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一时间，数不清的纷乱画面在心头涌现，方士谦说的那些话，王杰希低沉的样子，还有更早的，那些让他莫名在意的细节……所有的一切一股脑挤进他的脑海里，变成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看不出哪是头哪是尾，越是急着理出头绪，越是心慌无措。

不知不觉间，耳畔重又流淌起背景音乐的声音，叶修蓦然回神。“等等，我们把话说清楚！”他着急地站起来，回头四顾，却发现小小的酒吧里早已没了王杰希的身影。